小說 >  > 第二回 丧心病狂の大仓井

 

那年她不过十三四岁,五官还没完全长开,却已有明艳不可方物之相,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眸里,正满是恐惧和疑惑——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是我?”

“实在是没办法了。”跪在她面前的老男人迟疑了片刻,“请你体谅为父的难处。”

“姐姐呢?”她咬了咬下唇,不去计较面前这个拿女儿还赌债的男人是否有自称“为父”的资格,“之前不是还说要把姐姐送走吗?为什么突然换成我了?”

“……她自有她不能去的原因,这一点与你无关。”

于是她心下了然。

又被那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孽障算计了啊。

 

 

“你觉得我该留哪一个呢?”

夕雾缓缓睁开双眼。大仓井的问句将她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此刻,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他们二人,大仓井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似有回声阵阵,就像她那段迟迟不肯散去的往事。

窗外,是在秋风中瑟缩着枝叶的樱树,和枝头上那片垂死挣扎的枯叶。

夕雾头枕在大仓井的膝盖上,百无聊赖地从手边的盘中拈起一颗樱桃,掐掉了连在上面的梗:“留什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三个新买进来的下女啊。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人手,所以只想留一个。”大仓井又解释了一遍。

“那你就把只留一人这个想法告诉她们三个。”夕雾抬起手把樱桃塞进大仓井的嘴里,“已经被家里人卖出来做下女,要是再被辞退了恐怕也是走投无路,所以这三人为了活命,一定会相互算计,最后没被挤兑走的那个,就是该留下来的那个。”

“女人真可怕。”大仓井撇撇嘴。

“承蒙谬赞。”夕雾嫣然一笑。

其实哪里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中二病久治不愈罢了。

 

 

与此同时,之前被杖责了的某部下,正捂着青肿的屁股守在屋外,一脸心有不甘的模样。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结果就被这个新过门的小妾认定是恶意中伤,还挨了一顿打。只挨打也就算了,他现在居然还要为平息坊间四起的流言而拖着一身伤病四处奔波。像“豪门喜筵妻妾大打出手”这种模式的小道消息,他大概可以猜到是怎么衍生出来的,可是类似于“大仓井新妾原是男宠 疑与正房夫人廉姬有染”这种的传闻,让他简直想一头撞死。

谁说平胸就是男宠?隔壁蔡小明家里的男宠朝日君乳量大到吓死人好吗?

总而言之,他算是恨上这个叫夕雾的女人了。不让她吃点苦头,他就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他决定,先尝试借助廉姬的力量,来惩治这个妖物:

“夫人您想想看,这个夕雾如今风头正盛,都要盖过您了。她现在敢抢您的男人,将来就敢住您的屋子,睡您的床啊!”

“是吗。”廉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

 

 

于是,在廉这边碰了一鼻子灰的伪娘部下,又把这一番对话复述给了大仓井:

“主上,您看看,夫人已经绝望到神经错乱了。一定是那个小妾不知天高地厚,这几天没少仗势欺人,主上您可千万不能再这么宠她了。”

“我说……”大仓井拍了拍他的肩,“刚才这一番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公报私仇呢?”

伪娘部下吓得两腿一哆嗦:“我这可都是为了主上……”

“不用解释了。”大仓井挥挥手打断了他,“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把夕雾纳进来,原本是考虑到她和廉可能关系不错,如此便能哄得美人一笑。可是之前喜筵上廉不仅把夕雾的装弄花了,还当场向众人揭露了夕雾身材上的缺陷,这得是有多大仇啊。”

部下频频点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说来惭愧,好好的一对闺中密友,竟然为了我反目成仇,怪只怪我魅力太大。”大仓井摸了摸胡须,“不过,也样也好,免得廉在我事成之前接触到那张兵防图。所以,为了让夕雾明白自己的身份,对夕雾小惩大戒还是有必要的。”

“主上所言甚是!”伪娘部下深感大仇将报,更是欢欣鼓舞,“那主上心中是否已有计策?”

“你猜。”

“……诶?”

 

 

当晚,夕雾被大仓井召到了前殿。

刚踏进前殿的大门,夕雾就发觉事有蹊跷。在前殿里,整整齐齐地站着十几个大仓井手下的将领。

大仓井冲夕雾一笑,把她拉到中间,心情甚好地说了一句:“脱吧。”

一瞬间,夕雾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夕雾认为,大仓井骨子里是霸道善妒且爱面子的人,换言之,他决不会容忍自己的部下染指自己的女人。可这无法解释现在的局面。

然而,几乎是同时,夕雾就猜到了这其中的缘由。

大仓井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人看。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张会走动的地图。仅此而已。

 

 

不知怎的,夕雾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与老鸨的对话:

“为什么我要学这些琴棋书画呢?”

“因为你学好了以后,就可以做花魁啊。”

“那我为什么要做花魁呢?”

“因为,做了花魁,就有可能嫁到好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也没有人敢给你脸色看。”

 

 

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以为真。

 

 

颈间冰冷的触感把夕雾拉回现实。大仓井的钢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

“快脱。”

夕雾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她转过身去,开始褪去衣物,直至背上的刺青完全显露出来。肌肤接触到空气里的凉意,让夕雾不禁打了个寒颤。恐惧、压抑和屈辱已夺走她身上所有的温度,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跳了。

事态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完全没有把握。

 

 

大仓井满意地收回钢刀,指着夕雾背上刺着的那幅地图,向手下的将领们解释道:“这就是我曾经提起的,稻叶山城的兵防图。”

即使背对着众人,夕雾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十几束完全不带善意的目光,已在此刻同时集中到她身上。

“你们看这里。”大仓井伸出手指,在夕雾的背上点了点,“城东他们兵力最薄弱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一条犀川,如果敌人从东侧入侵,势必要渡河,这给他们留下了调遣兵力的时间,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那么,我们要从其他方向进攻吗?”其中一个将领开口问道。

“不,我们就从东侧打进去。”大仓井得意一笑,“涨潮的时节,正是乘风破浪的好时机。”

“那主上的意思是……”

“你们各自回去召集百十个水性好的人,这几天夜里在犀川的河道上动些手脚,注意隐蔽。”大仓井又伸出手在图上比划了一下。

指尖点在背上的触感,让夕雾感到一阵阵恶心。

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宁死不从。

每次都是这样。被父母卖掉的时候,被老鸨卖给大仓井的时候,明明每一次她都有一死了之的机会,但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选择活下来。

夕雾想不明白,以这样肮脏而卑微的姿态苟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在此时,夕雾只觉得身上一暖,周身突然被一件外衣裹住,那外衣上带有的气息是她所熟知的,可是没等她细想,她就被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夕雾微微仰起脸,看到将她抱在怀里的廉,此刻正对着大仓井瞋目而视,目光里有着无法遏制的怒意。

“你这是想怎样?”廉厉声问道。

“我们只是在研究兵防图。”大仓井挑了挑眉,“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不打算道个歉吗?”

“你要看她背上的图,我可以抄下来给你。”廉将环住夕雾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但是你现在必须放了她。”

“这图是机密中的机密,我可信不过你。”大仓井摸着胡须,“虽然很遗憾,但我确实没有理由听你的话。来人,把夫人送回寝殿。”

廉看准时机,抓住大仓井这一瞬的大意,从他的刀鞘中抽出钢刀,直指他的咽喉。

一旁的十几个将领齐刷刷拔出刀指向廉和夕雾。前殿一时寒光闪动,杀意横流。

大仓井颇为惊讶地眨了眨眼:“怎么,你还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谋杀亲夫?”

廉冷哼一声:“你猜我敢不敢?”

大仓井不再出声,只是紧紧地盯着廉。

廉察觉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快要握不住这把刀了。

大仓井却突然笑了。

“我这样对夕雾,是为了你好,免得她以后气焰太嚣张。”大仓井迎着刀锋上前一步,逼得廉踉跄着后退,“反倒是你,之前还在喜筵上当众让她出丑,现在又拼命想救她,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难道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廉脑内的一根弦顿时绷起,握着刀的右手攥得更紧了,骨节泛白。

难道他发现了?他发现我和夕雾的事了?

“啊,我知道了。”大仓井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莫不是想要她背上的那张图?”

闻言松了一口气的廉立刻反唇相讥:“嘁,那种破图,也就你拿来当宝贝。”

“这样啊。那好吧,我可以放你们走,不过……”大仓井转头看向夕雾,“夕雾,你敢跟她走吗?”

廉听此一问也看向夕雾。

夕雾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只看了廉一眼,目光相接一瞬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只是这一瞬,廉就从夕雾眼神中微小的波动里,看出了答案。

 

 

她不会跟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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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雾独自走出前殿时,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渐渐泛起微光,而那半轮秋月在经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后,也仅留下一个苍白寡淡的影子。

大仓井那边的议事还没有结束,只是暂时用不到夕雾了,才放她离开。

夕雾低垂着眼帘,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信步走回自己的寝殿。

然而,就在夕雾走到门前时,她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等她的廉。

夕雾无奈地瞥了廉一眼:“等了多久?”

“没等多久,刚到而已。”廉迎上前,“我只是醒得早。”

夕雾看了看廉长长的睫毛上粘着的露水,在晨曦中如新月清辉,如花树堆雪,分明是等了一夜。而夕雾却也不愿拆穿她,思前想后,只说了一句“天凉,快回去吧”,然后径自走向门前。

背对着廉推开门的一瞬间,夕雾听到身后的人轻轻问了她一句话:“你当时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夕雾一手扶着门框,没有任何的表示,仿佛没听到,却也没有要跨进门的意思。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廉斟酌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怎么想都可以。”夕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声音凛冽而僵硬,“廉,见过这张图的人,除了大仓井他们,其他的全部都死光了。你若是还想活命,就不要让大仓井生疑,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廉咬着下唇,走上前伸出双臂,从背后环抱住了这个让她虽不甘心却又无言以对的女人。

在挨上她的一瞬间,廉清楚地感觉到,夕雾的整个身子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果然。她在害怕。

“都是我的错。”廉蹭了蹭夕雾的脸颊,等待怀中人慢慢宣泄掉心里的恐惧,“你给我的那枚骰子被大仓井发现了,才害你被牵扯进来。是我不好。”

“……真是的,那种东西又不值钱,留它作甚。”夕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郁闷。

“都是我害的。”廉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吧。只不过,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夕雾觉得有一线滚烫渗入了颈间的肌肤。

廉哭了。

于是夕雾颇为无奈地笑起来。

“真是笨死了。”她说,“你让我恨我就恨,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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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的清晨,阳光明媚,恬静清爽,在稻叶山城北部最大的酒花花田里,公主殿下和谷山酒坊的千金正在进行着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对话——

“我听说,昨天你父亲大人又给你安排相亲了?”小波波笑得一脸戏谑,“怎样怎样?有感觉吗?”

“没有。”小稻稻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果然还在为我守身如玉!!!”抱住蹭。

“走开啦神经病。”推开。

“呐,这次的人又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长得丑。”

“少开玩笑了,你父亲大人亲自给你找的人,能有多丑?”

“你见过我们人中自卫队的队长绫野吧?”小稻稻严肃地说,“他长得比绫野还丑。”

“麻鸡呆!!!”

 

 

就在此时,只听城东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霎那间,地动山摇,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似地底传来的恶鬼惨号。一道高约三丈的滚滚白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将整座城吞噬在鬼蜮般的汪洋里。

当整个稻叶山城归于永寂,只听得到流水声时,大仓井带着他的兵马,乘几艘战船从城东被冲垮的城墙旁驶入,不费一兵一卒,如入无人之境。

七日前,大仓井命人在犀川拦河筑坝蓄水,等的就是这一天。

 

 

谷山家的美酒、将军府的妖刀、公主的人中,这三大镇城之宝在大仓井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想要的,就只有稻叶山城里那座铁矿山。

至于其他东西,就想个办法一并处理了便是。

而对于这样兵力强盛易守难攻的坚城,最省事的办法,就只有两个字。

 

 

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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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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