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HEAVEN > 第一章 KILLERS

1.

 

明明見習過那麼多次了,此刻額上的冷汗還是不爭氣的出賣她的情緒。

 

角落裡的他以眼神示意現在就是動手的時機。

 

白石惠暗自深呼吸,調節自己略有波動的呼吸頻率,就算距離近如咫尺,呼吸聲都要讓人聽不見、無法察覺,也是那人平常嚴加要求自己的課題之一。

 

拿出先前複製好的卡片鎖,覆在門右上方的開關,機器發出輕微的嗶聲,讓白石好不容易平靜的情緒,再次繃緊了起來。

 

踩著無聲的步伐,樓梯間微弱的照明讓他們僅只能看清眼前兩步之處,可是他們的腳步沒有絲毫猶豫。

 

玄關、樓梯、客廳、臥室,他們一步步的逼近。

 

 

 

面前毫無警覺靜靜沉睡在夢鄉的臉孔,沒有任何具威脅性的殺傷力,也許這是他刻意挑選讓白石練習的最好對象。

 

他略微皺眉、嘴唇抿成一直線,白石知道那是催促自己下手的意味。

 

不選擇用槍,而是更真實、更近身接觸的刀,這是揭開她雙手沾滿血腥的序幕,軟弱的情緒是不被允許的。

 

覺悟,才是他要教導給她的。

 

白石將手高舉,瞄準在目標的要害上,刀鋒反射森冷的光芒,映著身旁那人冷酷無情的眼神。

 

——不能辜負他!

 

屏息用力,刀穿過人體的感覺,讓白石皺緊了眉。

 

目標悶哼了一聲,似是用盡最後的力氣睜開雙眼,瞪著白石,隨即眼神失去焦距,身體開始不規律的顫抖。

 

白石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神,將心思放在旁邊那仍沈睡的人。

 

再一個,這漫長的夜就結束了。

 

白石抽出深陷在目標體內的刀,大量鮮血跟著噴灑而出。

 

雖然她稍微側頭閃避,但臉上不免沾上那仍溫熱的鮮血,白石面無表情用手背抹去血跡,反手握緊刀子。

 

 

 

『媽……』一個稍嫌稚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破這充滿血腥味的寧靜。

 

不待白石轉頭,他早已跨步向前開門。

 

『不!』白石驚慌的回頭,看見那孩子倒臥在地的畫面忍不住低喊出聲,手中緊握的刀掉落在地。

 

『只是打暈她而已。』他不帶感情的解釋。

 

『你們是誰?!老公?老公你怎麼了!』

『你們要對我的孩子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響,驚醒床上還活著的那位,她情緒激動的哭喊質問。

 

『放心,妳的孩子不會有事,只是,妳的死期到了而已。』沒有起伏、溫度的解釋,『白石,快動手!』有點急躁的語氣,讓白石從驚慌的情緒中回神,低頭撿起刀準備完成任務。

 

 

 

『砰!』

 

他看到了床上那人舉起槍,來不及提醒白石,只能飛身擋在白石面前,明明鮮血不斷自自己身體湧出,他還是不忘厲聲警告白石:『殺了她。』

 

一切來得太突然,根本沒人料到目標會有槍。

 

白石雙手握拳忍住激動的情緒,知道他幫自己擋下致命的子彈,絕不是為了讓自己在原地懦弱哭泣的。

 

白石站起身走向開了一槍就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目標,舉腳輕易踢掉她手中根本握不牢的槍。

 

『求求妳,不要殺我孩子……』

 

白石沒有讓她把話說完,揚起手中鋒利的刀俐落地劃破她的頸動脈。

 

『幹得好。』虛弱的稱讚從後方傳來,白石轉身眼眶泛起了淚,哭喊出聲——

 

『黑田老師——』

 

 

 

「黑田老師——」白石大喊著,突地睜開眼。

 

像是很久沒呼吸到氧氣一般,白石坐起身大口喘氣,身體劇烈起伏著,額上盡是冷汗。

 

——又夢到那時候的事了。

 

白石往臉上不斷潑冷水,抬頭看著鏡子裡滿臉水滴的自己,嘗試露出笑容,但是,從那之後,她的笑始終夾帶著一絲消散不去的苦澀。

 

白石打開衣櫃,一半是深不見底的黑、一半是純潔如光的白,清楚劃分她的公私領域。

 

套上純棉的白色T-shirt,兩手攏出黑色長髮,連淡妝也省略的白石,外表看來比實際年齡小上太多。

 

踩著輕鬆的步伐,白石拐過一條又一條小巷,推開一間門口掛著"CLOSE"牌子的酒吧。

 

「佳乃,給我冰咖啡好嗎?」白石打開筆記型電腦,雙手飛快的在鍵盤上移動,抽空對著吧台內正百無聊賴盯著電視發呆的香坂佳乃點單。

 

「喏。」十分有個性、自我風格的招待方式,是香坂佳乃獨有、也是這間酒吧特有的待客方式。譬如她現在漫不經心的端來一杯用燒杯裝的冰咖啡,附送底下用酒精燈加熱著的三明治。

 

「請問這是?」白石發現自己的咖啡杯怎麼很像在課本看過的燒杯,忍不住禮貌性的對香坂提出疑問。

 

「妳絕對是空腹來的吧,三明治本店招待。」香坂一副施人恩惠的口氣,說完就轉身離開。

 

「不,我要問的不是這個啊……」

 

——絕對是燒杯吧,外面還有刻度啊!然後三明治躺在鐵網上,底下用來加熱的那個不管怎麼看都像是酒精燈吧!

 

白石無奈的用蓋子熄了火,小心翼翼的拿起三明治一口咬下。

 

——果然還是真理子的手藝比較好,雖然佳乃煮咖啡的手藝與坊間的咖啡店相比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說到食物類的,還是真理子比較在行啊,這個三明治連吐司的三角形不太一致啊,佳乃!

 

白石在心裡默默為三明治打了分數,一手拿起燒杯就口喝下,視線與開門進來的上原真理子對上。

 

「惠那是在喝什麼?」上原不可避免的問出對於眼前詭異景象的發問,她放下手中的醫學書籍在白石身旁坐下,好奇的打量白石手中不明的東西,臉上掛著好看的微笑。

 

白石將手中勉強稱作咖啡杯的東西往上原的方向推,「我點的是冰咖啡。」苦笑指指本來趴在吧台,現在端來一杯英式紅茶的香坂,骨瓷組!為什麼我的是燒杯?

 

「謝謝佳乃。」上原端起精緻的茶杯,姿態優雅的朝著香坂道謝,隱隱散發希望香坂先行離開的意圖。

 

確認香坂走遠以後,上原放下根本沒喝的紅茶,從厚重的醫學書籍中翻出牛皮紙袋,倒出一張陌生人的相片放在黑色的桌面上,緩緩推向白石的方向。

 

「這是這次的目標。」上原聲音中的溫度陡然降了幾度,連句子裡的起伏都變得疲乏。

 

白石以指尖帶起相片,背面潦草的字跡記載著相片人物常出沒的地點、約略的生活作息。

 

相片中的人物笑得很燦爛。

 

如果可以,白石惠都想盡量避免收到這種相片——這種帶著笑容的相片,因為自己即將奪走相片中的陽光,帶給人無止盡的黑暗。

 

但是她不會說、也不曾要求真理子避開她對於相片的避諱。

 

——自己憑什麼在這種小地方發揮良心?

 

相片是目標。

 

狙擊槍是生財工具。

 

白石惠的職業是:殺手。

 

 

 

這本就是泯滅良心的職業。

 

 

 

 

 

 

2.

 

收下相片的白石惠沒有立刻離開酒吧,她用電腦查詢著相片附註的地點,一邊思考應該到哪個最佳地點觀察目標。

 

習慣將目標的生活作息完全掌握,最後在遠處準確的以一發子彈結束目標的生命,是白石惠作為殺手的一貫風格。

 

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不染血腥。

 

 

 

過了很久白石才想起一旁被擱置的三明治。

 

真是的,都軟掉了。

 

認命的搭配燒杯咖啡,秉持著不浪費糧食的精神,白石一口一口啃著離美味兩個字越來越遠的三明治。

 

「請用。」

 

熱騰騰、飄著香氣的義大利麵出現在白石眼前,在她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之後。

 

「啊咧?惠把三明治吃光了?」上原脫下圍裙,「本來想說那三明治已經冷了,才幫妳煮了一份義大利麵的。」

 

白石看著坐在吧台高腳椅上吃得滿臉醬汁,甚至不亦樂乎的在椅子上旋轉的香坂。

 

——到底是佳乃該感謝我,還是我沾了佳乃的光?

 

雖然有點飽了,不過是真理子的心意,所以還是開動吧!白石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恭敬的說:

 

「耶!我好餓!」輕快的語氣。

 

一雙手從後方繞過自己的肩膀,順理成章的端走眼前的美食,白石惠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人是誰。

 

——緋山美帆子。

 

「美帆子想吃的話,我再去煮一份吧。」上原說完便站起身繫上圍裙,準備走回廚房。

 

「真理子,我不餓,那份就給她吧。」白石一把拉住上原的手,笑笑的將自己的義大利麵拱手讓人。

 

「哼哼,算妳識相。」緋山一手護著搶奪來的美食,表情跟小土匪一般的得意,瞪著白石的一舉一動。

 

我說,都已經捲起麵、大口吞下的人,到底有多怕我搶回來。

 

「好好坐著吃吧。」白石闔上筆記型電腦,挪出身邊的空位,示意已經是立食狀態的緋山坐到自己身旁。

 

 

 

被白石握住的地方,傳來藏有一點殺氣的眼神,上原識相的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收拾好桌上的書本走向吧台。

 

「妳跟那傢伙簡直是實驗組跟對照組的分別嘛。」香坂用沾滿紅色醬汁的叉子指指遠方的緋山。

 

上原看著豪邁吃相的香坂,眼神飄向從懷中拿出手帕遞給緋山的白石。

 

——佳乃跟惠才像吧。

 

「佳乃待會有課吧。」上原將香坂用完餐的餐具收起,走進吧台清洗,「快去吧,免得遲到了。」擦乾盤子,靜置於杯盤架。

 

「真不想去吶……」香坂懶散的靠牆站立,隨性的朝著魚缸灑飼料,看著裡面的魚前仆後繼的浮出水面,甚至刻意瞄準張大嘴的魚,將飼料直接丟進牠嘴裡。

 

魚兒們製造出的水花差一點濺到香坂臉上,她卻若無其事的持續餵食的動作。

 

流水聲一直持續著。

 

香坂佳乃皺著眉大步走進吧台,手一甩關上開關,「跟我去上課!」不由分說的拉著上原走出門外,「白石惠,顧店!」

 

收到香坂指令的白石微挑了下眉,看著上原連忙抽起吧台上的書本,再被香坂頭也不回的拖出酒吧。

 

緋山不客氣的拿起白石的手帕抹了抹嘴,滿意的攤在黑色沙發上說:「她叫你顧店欸。」

 

白石好整以暇的回答:「根本就還沒開始營業吧。」接著繼續翻閱報紙的舉動。

 

 

 

門外掛著的"CLOSE"木牌,隨著關上門的人粗魯的動作,還在晃著。

 

 

 

「又用這種東西裝咖啡,香坂佳乃那傢伙是上課上瘋了嗎!早就說她那個人不適合讀什麼東大,還好是理科生,要是學醫的,不就會拿手術刀給我們當餐具嗎!」罵歸罵,緋山還是仰頭將白石所剩不多的咖啡一飲而盡。

 

「這則報導……」白石攤開報紙的頭版,歪著頭問向緋山:「跟緋山殺手當初指定的方式不同吧?」

 

『流鼻血致死!?百年難得一見的死因!』斗大的社會版標題報導著一則不知該稱為凶殺、自殺、還是情殺的命案。

 

「我本來真的要用高跟鞋貫穿她的腦袋啊!誰知道她突然猛冒鼻血,接著就沒呼吸了。」緋山想起那個莫名其妙死亡的目標,明明是自己和白石用射飛鏢來決定誰接下的任務,當初自己一次就將飛鏢貫穿標靶上照片人物眉心時,還得意的叉腰大笑,甚至指了指自己新買的名牌高跟鞋,誇下海口這次要用高跟鞋當凶器。

 

「根本不用動手就死了!沒本事就不要隨便跟蹤真理子!」緋山握了拳,死因跟被害者的照片在她手中皺成一團。

 

白石收回凝視吧台的視線,摺好報紙走向門口將牌子翻回"OPEN",穿上上原留下的圍裙,揚起客氣的微笑。

 

「這樣像個老闆娘嗎?」轉頭徵求緋山的意見。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的緋山,終於眼角泛著淚光勉強說出幾個字——

 

 

 

「圍裙太小了吧!」

 

 

 

 

 

3.

 

「不玩了。」緋山擦去眼角的淚收起笑容,起身走向門口。

 

「緋山……」

 

「妳該不會是想叫我路上小心吧?」緋山聽到白石放軟的語氣,立刻出聲截斷對方的話尾。

 

回望白石,緋山笑裡帶有嘲諷意味的說:「別傻了。」踏出門口,腳步走得俐落。

 

——殺手不需要路上小心,這種溫暖的問候語。

 

 

 

+++++++

 

「我想在這裡上班。」懶散的站姿、誇張的眼妝,說完話後馬上從嘴裡吹出一個泡泡,頭髮上有著黃色、綠色、紅色的無規則挑染,寬鬆的英文塗鴉T-shirt垂在身上,露出一邊螢光色系的細肩帶背心。

 

又一個缺錢花用的墮落少女。

 

菊地昌雄輕蔑的上下打量眼前開口就是要下海的女人,視線停留在她展露在超短牛仔褲外的長腿幾秒後,往上盯著她露在背心外的削瘦肩膀。

 

臉蛋跟身材還算不錯嘛。菊地咧開歪七扭八的笑,露出被菸燻得黃黑的牙齒,「什麼時候可以上班?」

 

「隨便。」女人漫不在乎的看著自己華麗的指甲彩繪,彷彿回答的是天氣,不是出賣肉體。

 

「先跟我進來。」

 

 

 

菊地一進房反手就將門鎖上,女人終於察覺到不對勁,開口問出:「你想幹嘛!」

 

眼神淫穢的菊地將女人一把推倒在床,「驗貨啊,看妳適不適合上班啊。」一手壓制住女人的雙手、一手在她身上胡亂游走,「當然是我先享用過,才能輪到那些客人啊。」著急解開皮帶的菊地,沒有發現女人的神情已經變得不同。

 

「放開我。」女人別過臉躲開菊地的騷擾,皺眉舉腳踢向他的重要部位。

 

「嗚啊!好痛……」痛得臉色發青的菊地鬆開對女人的箝制,被她狠狠踹下床。

 

「被你監禁的那些女孩在哪?」女人恢復冷酷神情,高跟鞋再度不留情的踹向菊地的重傷部位,「快說!」

 

「妳……」菊地根本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但仍嘗試掙扎坐起身。

 

女人,不。

 

眼神、站姿、語氣,神態已經恢復到殺手樣貌的緋山拿出事先預藏的小刀,蹲下身子將刀面平貼抵在菊地的臉頰,鋒利的刀口讓菊地的臉瞬間多了道血痕。

 

「不只監禁,你還用毒品控制她們,逼她們接客,徹底毀了她們的人生。」就像是在細數菊地的罪狀,緋山皺著眉像是在說給菊地聽,眼神卻不曾看向菊地的方向。

 

菊地眼見有機可趁,伸手往緋山就是一拳。

 

「還有,我勸你不要作無謂的掙扎。」緋山輕鬆擋掉菊池揮來的拳頭,握緊刀柄,往下用力將刀戳進菊地撐地的手掌,不僅精確的避開掌骨,力道甚至穿透地面,刀尖陷進廉價的塑膠木地板。

 

「啊——!」

 

意料之中的慘叫聲沒有阻止緋山的動作,她以鞋尖踩著菊地的手指使勁拔出刀子後,又將目標瞄準在菊地另一隻手掌。

 

「……」

 

感覺到左右手都被利刃貫穿的菊地,已經沒有開口慘叫的力氣。

 

緋山將刀上的血跡隨手擦拭在菊地的衣服上,「啊,對了,你要說了沒?」想起原本的目的,緋山語氣輕鬆的再度發問。

 

菊地痛苦的喘著氣,臉上沒了血色,「妳這……臭女人……是……誰派來的……不要……讓我……逮住妳……」

 

垂死的無用掙扎。

 

緋山面不改色的將刀捅進菊地大腿,挑斷動脈,溫熱的血順著刀緣一路往下沾滿緋山的手。

 

手與刀之間的空隙全是黏膩的觸感。

 

緋山表情厭惡的將手一甩,灑落的血滴全濺在菊地臉上,她冷聲下達最後通牒:「我耐性不多。」

 

「啊——!」 眼睛被自己的鮮血扎得睜不開眼,對菊地來說無疑是種詭異的諷刺。但是,不管眼前這瘋女人是什麼來路,趕快招出她要的答案才是上策。

 

「對不起……我……說……我說……」

 

 

 

緋山將刀尖對準奄奄一息的菊地,一吋一吋慢慢的將刀往下移動,他的頸動脈就這樣被緩緩地劃開。

 

「……這些痛楚根本不及你附加在她們身上的萬分之一……」

 

緋山喃喃低語著說出了些什麼,菊地永遠不會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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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接獲線報,於一處民宅內救出許多受困少女,並發現一名失血過多致死的死者,據獲救少女們表示她們長期被死者用毒品控制以從事風化行為,甚至時常遭受毒打……」

 

白石苦笑看著眼前跟時下辣妹裝扮沒有兩樣的緋山,「頭髮有紅還有綠,這麼囂張的裝扮就不怕被發現嗎?」

 

「就是這身裝扮才好,就算被目擊到,頂多也只是一個街頭上隨處可見的辣妹。」緋山脫下染上血跡的T-shirt,回頭看見白石連忙將視線放回電視新聞,不敢再往自己這裡多看一眼。

 

「……死者不僅手掌和大腿有遭利器刺穿的傷口,脖子更是遭心狠手辣的歹徒以利刃劃開……」新聞詳細報導著緋山的行凶過程。

 

——幾近凌虐式的暴力風格。

 

緋山獨有的方式。

 

即便是只剩死前的兩秒, 也要讓目標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所醒悟。

 

好笑的是自己一路帶著血跡走在路上,也沒人多看一眼,那血漬,就像是衣服上的塗鴉一般自然。

 

——這冷漠的世界。

 

「刺穿他的手掌了嗎?」白石隨手將自己的外套丟向緋山,「穿上,別著涼了。」

 

「因為不小心被他摸了全身。話說我有穿背心,白石惠妳的頭可以不用那麼撇得刻意!」

 

 

 

「累死我了。」緋山拉緊白石的外套,躺在沙發上,打算先睡一會兒。

 

「要吃點什麼嗎?」一下午都在客串老闆娘的白石雖然脫下了圍裙,但仍盡責的詢問霸佔沙發區的緋山客人。

 

「不了,白石,妳過來一下。」

 

白石聽話的走向緋山。

 

「站著幹嘛,坐下啦。」緋山帶有睏意的眼神瞇了起來,連語氣都變得有點撒嬌。

 

白石又再度聽話的坐在緋山身旁。

 

緋山不發一語的躺上白石的大腿,閉上眼睛前還蹭了蹭找到喜歡的角度後,才正式入睡。

 

白石調整好外套的位置,看著緋山的睡臉,臉上泛起溫柔的微笑,手指下意識的順著緋山的髮。

 

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會這麼常來這間酒吧報到。

 

以前的自己,接單、進度報告、收款,都是用電腦搞定。

 

除非有特別必要,才會到酒吧跟真理子見面。

 

——直到那一天的差錯,讓兩人平行線的關係開始交會。

 

 

 

 

 

 

4.

 

+++++++

 

隨手放在水泥圍欄上的墨鏡映出泛著光圈的白點。

 

陽光耀眼過頭了。

 

沒有起風,黑色馬尾安靜的待在頸後。

 

白石身著黑衣的背部開始發燙。

 

縱使她組裝槍枝的速度再快,還是快不過烈陽升溫的速度。

 

不耐熱的她,努力維持自己的情緒不受天氣波動。

 

再三分鐘,目標就會出現。

 

 

 

第167秒,白石的狙擊鏡裡出現和她口袋中的相片相同的人物。

 

白石重新調整焦距,確定目標被鎖定在十字內。

 

深呼吸,屏息。

 

右手食指輕輕使力準備扣下扳機。

 

突然一抹紅色的身影闖進狙擊鏡的視野,白石只看見她對目標說了幾句話,目標就胸口滿是鮮血的倒下。

 

事情的發展急轉急下,白石卻沒有流露一絲慌張。

 

一天之內有兩人想取他性命,以目標的身分來說也算是合情合理——一個壞事做盡的幫派老大。

 

白石本想收起專注在狙擊鏡的視線,卻意外被那神祕身影回身的側顏吸引住目光。

 

是她?!

 

——緋山美帆子,從真理子那聽過這名號,見過寥寥可數的幾次面,同樣的職業,迥異的行事風格。

 

和自己盯上同一個目標不是巧合,因為真理子絕不可能無故派出兩名殺手處理同一目標。

 

『砰!』

 

刺耳的槍聲響起,中斷白石的思索,她探出身子定睛一看,發現目標的手下們正對著緋山連連開槍,那人雖然靈巧的四處閃躲,但畢竟寡不敵眾,眼看就要失去遮蔽的地方。

 

白石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狙擊槍上,一發一顆子彈,全都命中那些人持槍的手,滿地哀號聲遍起,現場情勢頓時逆轉,緋山趁著一片混亂之際脫身離開。

 

不宜久留。

 

白石快速收起狙擊槍,俐落轉身,黑色風衣下擺隨著揚起弧度,她踩著大步離開天台,腳步熟練的鑽進隱密小巷,依照事先調查好的路線離開。

 

 

 

白石將鑰匙拋離掌心、反手抓住,再上拋、抓起,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巷弄中迴盪。

 

——待會打個電話問問真理子好了。

 

白石重新握緊車鑰匙,小巷恢復安靜,她卻耳尖聽見車的另一頭有隱隱的呼吸聲。她將握著鑰匙的手換成左手,右手則悄悄移至懷中按著那用來防身的小型手槍。

 

那呼吸聲似乎變得更加低淺,白石扭開車鎖前的兩秒內,時間流動得像是凝固似的緩慢。

 

『嗶。』開啟車鎖後固定會有的聲音響起。

 

一切的動作突然像是被調快播放速度一般,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白石的脖子傳來冰涼的觸感。

 

不過她的槍口也正對著來人的眉心。

 

『是妳?』緋山美帆子?

 

『是妳?』白石惠?

 

白石將槍收回懷裡,若無其事的伸手開啟車門。

 

緋山卻沒有收回擱置在白石脖子的利刃。

 

『剛剛開槍那人是妳嗎?』

 

『嘛~是吧。』呃,刀子放在脖子上,進不了車子。白石尷尬的進退不得。

 

『為什麼要幫我!』語氣不善的質問。

 

緋山美帆子有種被看輕的感覺,這個突然插手別人任務的人,竟然是那個白石惠。真理子提過她幾次,堅持只用狙擊槍,殺掉一個目標要一個月之久的白石,緋山對她談不上有什麼好感。

 

尤其是她完全不顧自己的刀放在致命的脖子上,一副只想進車裡的樣子更是讓緋山莫名火大。

 

『不,不是幫妳喔,那是我的目標。』白石一臉陪笑的慢慢舉手想格擋緋山要脅性的舉動。

 

緋山氣急敗壞的縮手,改用刀尖指著白石的臉高聲反駁:『那明明是我的目標!』

 

白石後退一步躲開眼前晃來晃去的威脅,終於開了車門坐進車裡,『緋山さん還在躲人吧?我要去找真理子,一起吧。』說完又走下車繞到副駕駛位,開了車門綻出微笑等待著。

 

好刺眼!

 

是緋山對於白石的第二印象。

 

——笑容太刺眼了!

 

 

 

 

 

 

5.

 

+++++++

 

『那名字是惠的目標沒錯喔。』上原淡然回答著一進門就怒氣沖沖跑來質問的緋山,再眼睜睜看她一把端過自己眼前畫有雪花圖案的latte喝下,隨後冷靜的想——

 

嗯,一定會燙到的。

 

『……!』

 

果不其然緋山現在被燙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整張臉全皺在一起。

 

放任乘客如火箭般的衝下車,白石悠悠哉哉的停完車,才漫步走進酒吧。

 

順道欣賞了一段緋山自作孽的鬧劇。

 

『喏。』明白佳乃對於自己精心調配的咖啡被緋山用一點也不珍惜的態度喝下,是絕對不會理會緋山死活的,白石主動端來一杯冰水遞到緋山面前。

 

『咳……』大口喝下冰水的緋山吐著燙熟的舌頭,往沙發就是一倒,失去了追究的力氣。

 

留下白石對著一臉無奈的上原解釋:『我跟緋山的目標好像重複了?』

 

『不可能。』上原立即就否定掉白石的疑問。

 

——的確,精明、聰慧如她的上原真理子,是不可能出這種有危險性的差錯。

 

『所以妳們才會湊在一起嗎?有受傷嗎?』上原一會忙著查看癱倒在沙發的緋山,確認她除了舌頭之外沒有其他外傷;一會又將白石轉了兩圈,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掃視一遍後,才又鬆口氣似的坐回沙發。

 

白石穩了穩被轉了兩圈的身子,笑著拍拍上原的頭出聲安撫:『真理子,沒事的。』接著抽出口袋中的相片準備與上原進行核對。

 

在一旁溫書的香坂,專注力從緋山大動作進門時已然被打斷,她單手托著下巴懶懶的朝白石手中的相片撇了一眼,突然,她放開手中旋轉的筆,神色詭異的溜進吧台開始忙一些不應該忙的事情,例如:為空無一人的酒吧調酒。

 

那搖晃雪克杯的動作還真是煞有其事。

 

上原沒有漏看香坂每一個不自然的動作,『佳—乃—』她踩著緩慢的步伐跟著走進吧台,開口輕聲喚出香坂的名字。

 

香坂拋接雪克杯的動作一頓,如同貓被踩到尾巴一般,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警備了起來。

 

那喚聲的主人將雙手繞過呈現呆滯狀的bartender腰間,穩穩接住墜落的雪克杯,將它放置一旁。

 

『怎麼回事呢?』很輕很柔的詢問,真理子的臉頰貼在自己背上,香坂甚至可以感覺到她說話時嘴唇的開合,沒有臉紅心跳,香坂只覺得這下連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了!

 

『那天,緋山喝醉……跑到後面吵鬧……』香坂僵直身子吞吞吐吐的解釋。

 

上原將雙手擺放的位置從腰間換成攀在香坂的肩膀,踮腳把頭靠在她肩上詢問後續:『嗯,然後呢?』

 

香坂可以感覺到自己耳邊的髮絲,隨著真理子吐出的溫熱氣息在起落著。

 

『我把她扶到沙發休息,誰知道她根本不受控制,伸手掃到桌上的紙袋,裡面的東西就全灑了。我有把它們裝回袋裡喔!不過,大概是裝錯袋了吧,哈哈。』香坂快速說完解釋,附送兩個乾笑,回身退開自己與真理子間的距離。

 

『香坂佳乃!妳……妳想死啊!』緋山對著罪魁禍首大吼,卻因為舌頭的意外,連個句子都說不順。

 

『還不是妳那天發酒瘋!妳不會喝就不要喝啊,我要跟妳收雙倍的酒錢!』

 

『哪有事後……事後加收錢的道理!』緋山就算大舌頭了,還是要維護自己的立場。

 

沒有理會緋山跟香坂的爭吵,上原低著頭悄悄走到酒吧後方。

 

不用伸手打開走廊的照明開關,也能熟悉地找到目的地,上原有些急躁的在門口旁的小型機器按下密碼,在門還沒完全開啟時就先閃身進門,快步走向擺放資料的地方東翻西找。

 

一直以來她的習慣都是用兩個紙袋來裝目標相片,一份用來留存、一份用來轉交給執行任務者。

 

上原依稀記得那天先將白石的目標相片給了她,那桌上就是只剩下裝著留存用相片的紙袋和僅裝著緋山目標相片的紙袋。

 

食指在鐵櫃間來回穿梭,上原抽出寫有特殊編號的紙袋,發現裡面是兩張相同的相片。

 

不是目標重複。

 

而是香坂那天陰錯陽差將相片分類,所以緋山抽走的單張相片根本就是白石的目標。

 

上原有些無力的沿著鐵櫃蹲下,緊握的雙手足以讓身子有了明顯的顫抖。

 

她不想去深究為什麼佳乃會進入這個設有密碼鎖的房間,也沒有心思向她解釋那照片到底是何用處。

 

只是一直喃喃低語著:『還好沒有人受傷,還好沒有……』

 

 

 

——妳絕對是抱持著慌張的心情跑進房裡的吧,一向冷靜的妳竟然沒將門好好關上。

 

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門外的香坂環著手臂透過狹小的門縫凝視著上原。

 

平日臉上習以為常掛著的懶散神情,消失在此刻。

 

 

 

 

 

 

6.

 

緋山本想出聲阻止佳乃跟著真理子走向後方,白石卻帶著饒富興味的表情攔阻緋山的動作,『別去。』

 

『可是那邊……』

 

白石笑著晃了晃手中的相片,『不如先來討論,關於妳真正的目標的事吧。』

 

『不勞您費心,我會自行解決的。』緋山送上一個制式笑容,擺明打定主意不讓白石插手。

 

『可是我的目標被緋山搶先了,所以應該是由我動手吧?』

 

『這種小角色不需要動用您一個月的時間,一禮拜我就可以解決!』

 

在兩人爭執不下的時候,走廊後方傳來不大不小,正好讓人可以清晰聽見的音量:

 

『香坂佳乃同學,麻煩妳這個月都自己吃外食吧。』

 

不同於香坂哭喪著臉亦步亦趨跟著走回吧台前的灰暗氣場。

 

上原重新掛起明亮的燦爛笑容。

 

白石看著倆人的互動笑彎了眼。

 

——真理子總是知道對付佳乃最有效的懲治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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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又睜眼睡著了嗎?」上原伸手在臉上掛著微笑卻動也不動的白石面前揮了揮。

 

被打斷回憶的白石重新找回眼神焦距回答:「啊,佳乃下課了啊?」自己到底發呆多久了?腳有點麻,不過腿上的人倒是睡得蠻安穩的。

 

「白石惠,妳竟然讓來路不明的女人睡妳腿上,妳就不怕那暴力女報復嗎?」香坂走近白石身旁,發現她腿上有個頭髮掩蓋住臉的女人,不過根據指甲上的華麗彩繪和五顏六色的頭髮顏色推論——肯定不是緋山美帆子那暴力女!好心提醒白石可能會有的下場。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暴力女!」

 

早就醒來的緋山發現枕頭的主人只是掛著傻笑沒有動作,以為她也睡著了,只好暫時賴在她腿上不動。直到聽到聲響後才睜開眼,正好對上打量自己的香坂,緋山一把拉下她,兩人的重量一起壓在白石身上,「啊……」雙腿發麻的白石逃不開,只好小小的慘叫一聲表達自己的哀怨。

 

「妳幹什麼,暴力女!」被困在緋山懷裡死命掙扎的香坂。

 

「龍山笨蛋,老師沒有教妳不能在別人背後說她壞話嗎!」緊抱住香坂不放的緋山。

 

眼看沒有人要放過自己可憐的雙腿,白石惠決定自力救濟,她單手一撐站起身讓腿上的兩人一起滾落在地,再勉力走向吧台,放任那兩人繼續纏鬥。

 

「佳乃從那時候起就開始跟緋山勢不兩立呢。」腿部持續的發麻感讓白石不自覺皺起眉,但是想起回憶中佳乃每天用哀怨的眼神望著真理子的表情,白石還是笑了出來。

 

「到今天還是一樣。」上原頭轉向白石的方向回答,視線卻沒有離開遠方跟小孩打架沒兩樣的打鬥。喔?佳乃終於掙脫美帆子了!

 

「那這次惠押誰贏?」啊啊,馬上又被壓制了!

 

「估計還是緋山吧。」看著佳乃被緋山跨坐在沙發上,白石連一點插手的意圖都沒有。

 

「也是,佳乃真是中看不中用吶。」上原和白石相視而笑,不知從何時就養成不再去在意那倆人之間的戰爭的習慣。

 

 

 

上原對著面前的白石瞇起了眼,「不過,明明都是相似的臉,怎麼就只有佳乃這麼不濟呢?」說來另一張相似的臉孔則是太過冷漠。

 

「今天會來吧?」

 

像是要回答白石的問句一般,酒吧的門被適時的推開,一個纖細的身影用全力奔跑的姿態撲進白石懷裡。

 

「我回來了!」

 

白石寵溺的摸摸懷中人的頭,感覺到對方在胸口蹭了蹭,「沙希醬,好久不見啊,有沒有乖啊?」

 

「好想妳們喔!」廣瀨沙希的聲音就算是悶在白石的懷裡,還是聽得出來她的雀躍。

 

「沙希都已經高中生了,制服怎麼老是穿成這樣?」白石拉開兩人的距離,微微蹲下身子幫沙希把垂在胸前的鬆垮領帶重新繫好。

 

「惠不要管這個了啦,真理子我好餓!」沙希跳脫白石身邊,順手又將領帶扯開,雙手攀上一旁上原的脖子纏著她撒嬌不放。

 

「要吵去找別人吵,真理子剛上完課很累!」香坂不知何時從和緋山的戰爭中逃脫,眼明手快的拉開掛在真理子身上的沙希。

 

被藏在香坂背後的上原偏頭露出苦笑——明明是佳乃拖著我去上理學部的課。

 

「惠~」沙希不放棄地改往另一位好手藝的人蹭飯,抱起白石的手臂繞起圈圈。

 

「我煮給妳吃吧,沙.希.醬。」緋山笑容燦爛的接下沙希的要求。

 

「不、不用了!」沙希嚇得一路後退,緋山的料理她是試過的,那一刻讓她覺得自己離天國好近,寧可餓死也不能再吃緋山的料理也因此成為她人生名言之一。

 

所以發生自己的右腳絆到左腳跌倒這件事,絕對是她太過真心遵守至理名言的原因。

 

眼看面前的美帆子沒有出手拯救自己的意思,沙希委屈的癟了嘴閉上眼準備迎接預期而來的疼痛。

 

卻意外摔進一個柔軟的懷抱。

 

「廣瀨沙希。」清冷的語調,即便鴨舌帽遮去她臉上大半的光線,仍可看出一點和白石、香坂相似的輪廓。

 

「なぎ……渚…?」沙希抬頭對上瞇起眼像在思索什麼的阪下渚,連忙轉身示好般的抱著她:「謝謝妳。」

 

渚低下頭對沙希扯出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笑容,「蹭蹭蹭,妳今晚也蹭去白石惠家睡別回來了。」接著毫不留情地將懷中的沙希一把推向白石。

 

發覺自己被白石接住時,渚的眼神變得更加危險,沙希手忙腳亂的掙脫白石的攙扶,「對不起~渚大人,我錯了!」

 

渚雙手環胸巧妙一個閃身,躲過沙希撲來的動作。

 

於是,沙希又再度正式的、毫無預備的摔向地板。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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