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 第一个秘密·玉簪花的秘密

[中原香织×谷山波奈江]


谷山波奈江拉开纸门的一瞬间,屋外的雨滴便见缝插针地飘了进来,不一会儿就在屋内的地上留下了一小块湿润的印迹,逼得她又迅速合上了门。
虽然只来得及向外看了一眼,但是,远处山峦间泛着黛青色的云雾,以及近处庭院里石板上溅起的密集而活跃的水花,都昭示着这场山雨的来势汹汹。
就这样,时急时停,下了整整一天。
不知又是哪一朵胖胖的云彩,一时重心不稳,从天上跌下来了呢。波奈江这样想着。以这种仓皇的、猝不及防的姿态跌落后,一定会重重地砸在那些宽大厚实的绿叶上,然后顺着繁茂的枝条,在树皮细密的纹路里安了家,准备等过几日,就生出些青苔来吧。
……原本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去花火大会的。
略有些扫兴的波奈江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回矮桌旁坐下,单手托腮,环顾四周。她所在的这家民宿里仅有的五位客人,此刻都聚集在了这间闲置的客房里,抱怨着阴晴不定的天气。民宿的老板娘也在,并且就坐在她正对面,只是既没有随他们一起抱怨,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而是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面前的一堆豆芽,摘除它们的根须。
屋外的大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雨水拍打在屋檐上,哗哗的声音随着湿润的空气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说起来,这家民宿是由老宅改造而成,地处深山之中,原本人迹罕至,甚至有那么一点出离尘嚣的意思。若不是因为山上的神社小有名气,民宿的生意恐怕根本做不下去。比如现在这间客房里,除去波奈江以外,剩下的四位客人中,年过六旬的那对老夫妇便是来神社还愿的,而爱好神社巫女的宅男二人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不言自明——
“当然是为了巫女姐姐们啊!”两位宅男异口同声。
波奈江有些无奈。都是为了神社而来啊。
“那谷山你呢?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波奈江几乎心脏停跳。发问的人,正是坐在波奈江对面的老板娘。
“是在问我吗?”害怕自己听错了,波奈江又确认了一次。
老板娘低着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从那对豆芽中捡出一根来,啪一下掐去了泛黄的那段根须。
波奈江皱起眉。是啊。既不需要还愿,也不是特别想去看巫女,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波奈江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不过是从家里出来以后,随便搭上了一班电车,坐腻了就再换一班,连换了四五次,又坐了几个小时的巴士,最后糊里糊涂地下了车时,这家民宿便出现在眼前了。
一路上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念头,只是单纯地想着远一点,再远一点。
去一个远得谁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
于是,从大海边,来到了深山里。
其实按理说是应该坐飞机的。但是,波奈江内心深处对这种交通工具有着近乎矫情的反感。不能回头,不能半路离开,窗外除了云彩还是云彩,而且一晃眼的功夫,就会把你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尤其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因为感到恐慌,才会离开去寻找平静和安逸,但是到头来反而更加恐慌,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平静和安逸吗。
“大概是想看花火了吧。”波奈江兀自笑开。
老板娘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看她的笑容,随即又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牙龈露出来了哦。”
“诶?”波奈江慌忙捂住嘴。


波奈江最初踏进这家深山之中的民宿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晾晒在庭院里的一张张白色床单。夏日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洒在上面,原本纯白的色调被照得有些发亮。
清凉的山风掀起了床单的一角,露出站在其后的女人的身影。黑色的长卷发,修长的身材,简洁的穿着,精致的面容。夏日的阳光毫无遮挡的倾洒在她的脸庞,白净的皮肤透着温暖和煦的光。
只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种任阳光怎么晒也晒不暖的凉薄。多一分便显得太过神伤,少一分又觉得流于表面。这样恰如其分的凉薄。
震耳欲聋的蝉鸣声,突然从背后那棵大树上繁盛的枝叶里漏下来,争先恐后地钻进波奈江的耳朵里。
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于是,在那女人的视线突然从床单上转向波奈江时,不知为何,波奈江突然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而后,这个陌生女人向着波奈江的方向,突然开口念出了一个名字:“Hanae。”
这下波奈江着实吃了一惊,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她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该不会是传说中隐居深山的仙女吧。
嗯。我一定是在做梦。
然而,几乎是同时,从波奈江身边跑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一边大声地喊着“妈妈我回来了”,一边跑到那个女人身边。那女人蹲下来摸摸小女孩的头,说了一声“欢迎回来。”
随后,一个看起来像是店里伙计的男人从屋里探出头来,对那女人说:“老板娘,今天进的香菇很新鲜,要不要给你留一些?”
被称作“老板娘”的女人点了点头:“也好。”
短短十几秒钟里发生这么多事,信息量实在太大。波奈江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整理一下思路:
首先,所谓的“仙女”其实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娘。
然后,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老板娘,居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最后,刚才那一声“Hanae”,并不是喊她,而是喊那个小女孩。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她女儿的名字,也叫“Hanae”。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欢迎光临,我是这里的店主八岛香织,请问您几位?”老板娘香织终于发现了波奈江的存在。
“啊?哦,我一个人。”波奈江暂时收回思绪。
“怎么称呼呢?”
“叫我谷山就可以了。”
香织点点头,又拍拍小女孩的肩:“乖,叫阿姨。”
小女孩走上前,拖着长腔甜甜地开口:“阿姨好,我叫八岛英惠(Hanae),今年四岁,请多关照。”
一直以来自诩青春无敌的波奈江,最终被这一声“阿姨”彻底击沉了。
这便是波奈江一生难忘的夏天的开端。

 

 


初次见到香织的时候,直觉便告诉波奈江,这个女人若是生起气来,绝对是非常可怕的。
事实证明,波奈江的直觉十分准确。
某天早上,小英惠在玩闹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香织房间里的小矮桌。随后,香织铁青着一样脸,关起门来教育了英惠整整两个小时,自那以后,小英惠便一直哭到现在。
这一切原本不关波奈江的事,但是,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和同名的缘分,波奈江觉得,还是应该稍微安慰一下这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别哭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张桌子而已嘛。”而且,根据桌子的残骸,波奈江觉得这根本就是几个木板木条简单拼装的手工制品,能用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才不是那么简单呢!妈、妈妈说……这是爸爸亲手做的桌子!”小英惠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
“那你叫爸爸再做一个就是啦。”
小英惠哭得更厉害了:“爸爸……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
这样啊。
怪不得一直没见过呢。
波奈江蹲下来,在桌子的残骸中挑来拣去,最后拿起一块木板,比划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笑起来,冲小英惠挤了挤眼:“呐,想不想要一个新玩具?”
小英惠立刻擦干眼泪,仰起一张充满期望的小脸看着波奈江。
于是,当天黄昏时分,庭院里那棵大树的树枝上,挂了一张秋千。
小英惠对于这个新玩具显然十分满意,满意到坐上去就不肯下来的地步。
波奈江对自己的作品也十分满意。因为她在陪小英惠荡秋千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香织躲在门后悄悄观察的身影。
真是有趣的个性呢。
之后的那天夜里,月上柳梢,鸣蜩嘒嘒之时,在院子里散步的波奈江,遇上了同样出来散步的香织。
波奈江发现,香织看她的眼神变了。
该怎么形容呢。
虽然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是,眼睛里有了微妙的温度。
“我煮了宵夜。”香织有些不情愿地发出“邀请”。
“真的吗?太好了~~”
就这样,借着吃宵夜的机会,波奈江第一次进入了香织的房间。
整洁是意料之中的。但是,所有的家具要么很古旧,要么工艺粗糙,都是过时的样式。桌上摆着的杂志,也都是四五年前的期刊。而香织在这一片空间中,竟一点也不违和,就好像她整个人的生命和周围的空间都滞留在了过去。时间流淌到这里,忽然就流不动了。
是什么人把她留在了过去呢?
「爸爸……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嗯。八成是这样没错。

香织煮的宵夜,是味噌汤。味道与民宿里的厨师做的汤略有不同。口感香滑细腻,温暖而柔和。
真正凉薄的人,煮不出这样的汤。
在心中默默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波奈江颇为得意,一双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在高兴些什么?”香织对波奈江莫名其妙的笑意感到不安。
“没什么。汤很好喝。”波奈江继续傻笑。
“知道为什么好喝吗?”
“为什么啊?”
“因为汤头是人肉炖出来的。”
“诶?!”
“骗你的。”香织笑出了声,“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啊。”
波奈江原本是想要针对这种明目张胆的耍人行为,向香织提出严正抗议的。
但是她笑起来那么好看。
原本不爱笑的人,一旦笑起来,就带有一种魔力。如同静立在水面上的菖蒲,当枝叶随风摆动时,便有了别样的魅惑。
嘛。这次就放过你吧。
“那个秋千是你做的?”香织漫不经心地一问。
“嗯。用了矮桌的木板。”波奈江手中的汤匙在碗里搅动着。
“看出来了。谢谢你。”
“举手之劳。”
对话进行到这里,戛然而止。沉默中,香织将视线定格在远处。
波奈江顺着香织的视线看过去,半开的纸门外,是悬在空中的明月。
“月亮啊……”香织伸出纤长的食指,点在半空中,娓娓道来,“最先被照亮的是左数第三个山头。一两个小时以后,可以看见远处的佛塔。再就是山坳里的那个村落,可以看到白色的和墙和稀疏的灯火。进入后半夜,山的另一侧会亮起来,能看到神社和鸟居。山间还有一条与月光同色的细线,那是溪流,仔细看可以看到颤动的波光”
波奈江顺着香织的指尖,看到了这座山里幽深而清朗的夜晚,一时听得入了神,不由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天就亮了啊。”
波奈江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香织。
香织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你那是什么眼神?”
“晚上睡得不好吗?”波奈江歪头看着香织,“或者说,是整夜睡不着吧。”
“……大概吧。”香织的视线移向别处。
“为什么呢?”波奈江感到疑惑。头枕青山,月舞微风,这是最安逸不过的景致了,竟然会失眠。
香织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不觉得太吵了吗?”
“啊?”
“蝉鸣。太吵了。尤其是到了夏天要结束的时候。因为不甘心,所以拼了命地叫喊。只不过,声音再大,宿命还是不会改变。”
“这样啊。”波奈江笑了笑,“我倒是没有在意这件事。大概是心态好吧。”
“……真羡慕呢。”
没什么好羡慕的。波奈江心想。
所谓的好心态,无非就是扪心自问,蝉的宿命和自己的宿命相比,究竟哪一个更可悲一点。
当你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可悲时,那些聒噪的小虫就算叫得再凄惶,你也只能无动于衷了。


宿命是什么?
是思慕杨柳的羌笛,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是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抑或是抵不过三个月的十年。
这是波奈江原本的想法。

但是,赶到空难事发当地领回父母面目全非的遗体后,波奈江深切地体会到,之前有关宿命的比喻都太过美好了。
所谓宿命,就是一滩狗血。像马必怀的眼神一样清澈的一滩狗血。
弟弟一言不发离家出走,几个伯父跑到葬礼上来闹分家,这是波奈江意料之中的事。
公司高达几亿的坏账,严重冗余的人事结构,这是波奈江意料之外的事。
忙到体力透支进了医院后,波奈江终于看清了一个她无法面对的真相:
守不住了。
这个家,要败在她手里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去认领遗体的时候,主持葬礼的时候,接管公司的时候,一直在重复那同一句话。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逃走吧。」
「逃走吧逃走吧逃走吧。」

于是波奈江真的逃走了。逃到了深山的民宿里。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波奈江在自己的房间时,隐约听到了远处佛塔里传来的钟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只园精舎の钟の声 诸行无常の响きあり」
诸行无常。

 


因下雨而延期的花火大会,终于要开始了。
兴高采烈的宅男二人组一早便抱着相机去了神社。老夫妇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一些。
波奈江的兴致倒不是特别高。
毕竟,她现在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去许愿,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一个人买两个棉花糖,然后突然想起来,那个总是吵着要吃糖弟弟,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一个人捞到了金鱼,大喊着“爸妈快看好漂亮的一条”,转过身才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最后,一个人去看花火,双眼干涩得连泪都流不出来。
这种情形,只是想一想,都觉得难以承受。
如果只去看看花火的话,或许还没有这么可怕。
所以,还是等到天黑了,直接去花火大会吧。

当晚,波奈江正准备出门时,被小英惠拉住了衣角。
“阿姨,你帮我劝劝妈妈吧。我想去神社,但她总不让我去。”
波奈江稳了稳心神,蹲下来摸摸英惠的头:“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
“以后要叫我姐·姐。”
“好的阿姨。”
“……”
几分钟后,香织被一大一小两个活宝生拉硬拽到庭院里。
“哎呀都说了你不能去的。你现在还太小,万一跟我走散了怎么办?”香织有些不耐烦。
“那我让谷山姐姐陪我去!”
“我都看不住你,谷山怎么能看住你呢?还有,要叫谷山阿姨,不能叫谷山姐姐。”
谷山波奈江欲哭无泪。
“那就让谷山阿姨、妈妈和我三个人一起去!”
“我平时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要给客人添麻烦!”
“我不管!”小英惠眼里噙着泪,“去年妈妈就不让我去。这次一定要去!”
“不许去!”
……
僵持了半个小时以后,谷山提出,这次可以不让英惠去祭典,但是香织必须和英惠一起荡秋千。
于是,这场争吵以双方相互妥协而告终。

看到香织颤颤巍巍坐上秋千时的模样,波奈江一时没忍住,笑了场。
“有什么好笑的?”
“这么大个人了还害怕坐秋千,怎么不好笑?”
“哪里好笑了?这东西到底结不结实啊?”
“你放心啦,没有问题的。”
小英惠站在一旁,像看戏一样看这两个人斗嘴,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
香织瞪了英惠一眼,然后扭头对波奈江说:“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总之你推得慢一点……啊啊啊啊啊!!!!!!!!”
一下被推到空中的香织在慌乱之中只想着从秋千上跳下来,结果用力过猛,就这样扭伤了脚。
眼见香织疼得脸色惨白,小英惠顿时有种闯了祸的罪恶感,差点没哭出来。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波奈江,此刻也觉得甚是过意不去。于是她走到香织前面,弯下身子:“来吧,我背你回去。”
“这……”香织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
香织最终拗不过波奈江,只能乖乖地把双臂搭在波奈江肩上。
“准备好了吗?”波奈江握住香织的手臂,“一,二,三,嘿咻!”
哈!背起来啦!
波奈江随即欢快地向前走了两步。
“那个,谷山……”香织犹豫着开口了。
“嗯,怎么了?”
“我的脚还没有离地。”
“……”
最后,波奈江在香织的建议下,理智地选择了搀扶的方式,送她回到房间。

“能帮我拿药酒来吗?”香织一边低头检查自己脚踝的伤势,一边对波奈江说,“在左数第三个抽屉。”
“噢,等一下。”波奈江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看到抽屉里的某样东西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又在笑什么呢?”香织有些不满。
“没什么啦。”波奈江取出药酒递给香织,“还以为你很讨厌神社呢,说什么都不肯让英惠去。其实,你自己以前也是去过的吧。”
“说什么呢。”香织旋开药酒瓶的瓶盖,倒一些在掌心上,“完全听不懂。”
“抽屉里的子宝福犬绘马啊。还是水天宫限定的。一定是怀孕时专门跑去东京的神社买来的吧。”
香织没有回答。她的手在脚踝上按揉着,眼睛却盯着那层抽屉,好像能看到放在里面的绘马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了:
“你去把绘马拿出来,看看背面写的字。”
波奈江一头雾水,又一次打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绘马,翻到背面,看见了几行陌生的字迹:
「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 希望能尽快找到工作」
署名是「八岛冬树」
“买绘马的不是我,是孩子的父亲。”香织说道,“我们当时还在东京生活。”
“诶?!”
“买了这个绘马的第二天,他出了车祸,没救回来。我们当时没有结婚,他的葬礼我都是以‘亲朋好友’的名义去的。可笑吧。”
波奈江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心下暗叫一声牙白。踩到雷了。
香织看着波奈江小心翼翼的反应,只觉得有些好笑:“我都已经不在意了,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
波奈江还是不太敢搭话。一个陷在往事里走不出来的人是什么样子,波奈江再清楚不过了。而眼前的香织无论再怎么否认,种种迹象仍清楚地表明,她始终放不下。
“既然没有结婚,为什么还是改姓八岛了呢?”思索良久,波奈江挑了一个自认是最无害的问题。
“……大概是觉得有所亏欠吧。不想忘了他。”
事实上,八岛冬树在遭遇车祸后,还曾卷入杀人事件,并被当作头号嫌疑人。怀疑他的人当中,有警界要员,有资深学者,还有跟风媒体。
当八岛冬树的嫌疑最终被洗刷后,香织曾无数次地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
真的一直相信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吗?
没有把这个一心为她好的人当作杀人犯吗?
真的没有过吗?
一秒都没有?
——她有。
所以,这样的愧疚使香织不敢忘记冬树,不敢去神社,更不允许女儿有半点差池。
她原本就是这么懦弱的人。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波奈江的问题打断了香织的思路。于是她抬眼看向波奈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四年来,你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波奈江就发现,为某个人整整痛苦了十年的她,根本没有资格教育别人。
香织闻言愣了半晌,然后突然笑了。
她抬起手捏了捏波奈江那粉团儿似的小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真是……意味不明。波奈江心想。
就在此时,仿佛有“咻”“啪”之类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波奈江站起身,一边念叨着“不会错过了吧”,一边推开纸门。只见不远处的神社上空,正有一片层叠掩映、色彩斑斓的花火,在夜空里喧闹着绽放开来,把四周的山峦映照得温暖而喜悦,明如永昼。
每一点星火,都带着幸福的光泽。
波奈江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这一场繁华,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滴血都凉了。
这是一场不属于她的花火。
即便举目可见,即便触手可及,那些热闹、欢喜和感动,却统统都不是她的。
而那些所谓的幸福,也早就已经不属于她了。
察觉眼睛有些酸胀,波奈江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将目光移向天花板。
忍住眼泪这种事,经历过十年单恋加一次葬礼的波奈江做起来简直轻车熟路。
然而,就在她想要将鬓间的发别到耳后,顺便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水时,香织的手赶在她之前碰到了她的眼角,轻轻拭去了那一滴差点夺眶而出的泪。
她转过头,正对上香织和缓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同情,也没有伤感,有的只是能包容一切的平静和温柔。
犹如一个旅人,看着山间的一株青草。
由于这一霎那的晃神,波奈江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忍住眼泪的最佳时机。
眼泪如果在一开始没有忍住的话,就再也忍不住了。
那么,接下来,她能做的,就只有放任自己纷乱的泪水从眼中滑落。
“需要我回避吗?”香织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准备离开。
几乎是同时,波奈江伸手拉住了她:
“别走。”
再也不想一个人哭了。
太辛苦了。
在为别人流了十年眼泪后,谷山波奈江终于堂堂正正为自己哭了一回。

 


第二天早上,波奈江从外面散步回来时,看见香织正站在院子里等她。
站在香织身后的,是一个让波奈江意想不到的人——桐畑光。
一瞬间波奈江有些无语。我跑到这种地方来都能被你找到,眼镜仔你究竟是有多神通广大。
“跟我回去吧。”光开口道,“大家都很担心你。”
波奈江全神贯注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不做回应。
“朝日听说了你家里的事以后,连蜜月都不度了,专程跑回来看你。”光继续说着。
“呵,你还是让他赶快回去吧。”波奈江冷笑一声,“我怕夏希杀了我。”
“夏希跟他一起回来了。我们是真的很担心你。”
“……”
“波奈江,你以前的魄力都去哪儿了?不就是一个公司吗?要么你就想办法打理好它,要么你就豁出去把股权卖了,也能为你和你弟弟留条后路。这样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波奈江干脆转过身去不理他。这些道理波奈江不是不明白,但是做起来谈何容易。
“你……”光有些着急。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香织走过去拍拍光的肩:“你先进屋去坐着。我来跟她说。”
光无奈之下,只得转身离开。
香织转过身,发现波奈江正怨念地看着她。
“你都知道了?”波奈江问。
香织点点头。
“那你想怎么说服我呢?”波奈江语气中略带敌意。
“我没有想要说服你。”香织微微一笑,“我想和你约定一件事。”
“啊?”
“如果你愿意跟他回去把事情解决,我就恢复我原来的姓氏。昨晚你让我为自己打算,那么你也要做到这一点。”
波奈江歪头想了想。这笔买卖,好像怎么算都不亏的感觉。
“成交。”

 


“有件事我在意很久了。”跟光一起离开民宿前,波奈江指着北侧院角的一丛草问香织,“那到底是什么植物?”
叶子翠绿宽厚,却也十分平庸。
“我也不知道啊。”香织摇摇头,“要等开出花来才能确定吧。”
“从来没有开过花吗?”
“去年夏天长出来的,我等到今年夏天,还是不见它开花。”香织解释道,“大概是不会开花了吧。”
“一定会开的。只是花期晚而已。”
香织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
小英惠跑过来拉着波奈江的手:“谷山阿姨,你还会再回来吗?”
波奈江笑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英惠,指着那丛草说:“看到那丛草没有?等到它花开了,你就写信到这个地址,我会再回到这里,然后和你,还有你妈妈,一起去神社参神。”
香织笑了:“那神社里供的是缘结神,求的是姻缘,你跟我们俩去算是怎么回事啊。”
“那有什么关系。”波奈江叉起腰,“管他是什么神,多拜一拜总没坏处。”
“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

“留那个地址,真的没问题吗?”回程途中,光开口问到,“等到花开的时候,公司都不一定在了。”
“嘛,会有办法的。”波奈江伸了个懒腰,晃晃脖子,“反正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实在不行的话,我就赖在那里不走。”
“波奈江。”
“嗯?”
“欢迎回来。”
“……这句话不应该等我到了家再说吗?”

此时的民宿里,小英惠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妈妈!妈妈你快看!”
“怎么了?”香织蹲下来,看着小英惠手里拿着的名片。
“你看谷山阿姨的名字!”小英惠指着名片上的罗马拼音,“跟我的一样诶!”
“啊,这样啊……”


Hanae。

 

尾声
年轻的谷山理事长有两个秘书,一个是B cup,一个是C cup。理事长称呼她们为“B酱”和“C酱”。
这一天,B酱和C酱遇到了大危机。
“理事长到底去哪里了?今天不是约好了有采访的吗?”C酱有些抓狂。
“理事长去拜神了。”B酱很淡定。
“嗟嗟嗟?!?!”
“收到那封信以后,理事长就推掉所有会议离开了。”B酱还记得,那封信上,只写了一行字——
「花开了。是玉簪花。」
署名是「中原香织」。

于是,墙角那丛晚开的玉簪花,终于被中原香织采下一朵,放在了谷山波奈江的鬓间。

“那现在怎么办?电视台的人都到了!”
“还能怎么办,去道歉吧。”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理事长让我带她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没关系的。”稻叶りか站起身,“那我明天再来吧。”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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