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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是個只會賣乖、沒有個性的沈悶書呆子————緋山最初曾如此狠下批評。

被任何人批判自己當然不是樂事,事實上白石的脾氣並沒有同僚們想像般美好,藏在內在的真實,可能更教人震驚。

比方說曾經連珠炮發痛斥病患、常常因意見不合而擅自掛斷父親的來電、不惜爭執交惡也不斷纏繞緋山直至同意進行心臟手術等等…。一旦受刺激,比起言語和表情上反映不滿,她更接近行動派。

踏出象牙塔、成為社會人後,白石也因自身的急劇改變而驚訝。

性格、處事態度、應對能力、個人責任感乃至對人對事的感受性,與以往的自己判若兩人。

三年多前的白石惠,還是個渾渾噩噩活於當下的模範學生。就如緋山所說,對未來沒有抱負也沒有期待,所謂的熱誠和相應的責任感對她而言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一心嚮往的,只是趕緊創造個人成就讓父親驕傲,成為大家眼中的模範人士。

緋山所言有理,因此當如刀鋒利的批評傳入耳中,白石也沒有作出任何反駁,沈默地拿著報告板離開工作間。

她還記得當時思考各種各樣的事情,耳邊盡是緋山不滿的批評,結果幾乎整晚無眠。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當白石和緋山還是競爭對手、實習醫生兼同僚的時候,這兩個成年女人的關係就一直處於微妙的狀態。

同為女性,她們能於精神上依靠彼此。可雙方都是愛逞強也不擅表達自我的性子,即使看見對方的哭泣、聽著對方的哭訴,不論怎樣的安慰都顯得那麼的不自然,那麼的彆扭。

白石覺得她們的關係就像場永不終止的馬拉松,有時只能放緩步伐、有時像要比對方早衝刺般拼命狂奔。

對她這種完全不熱衷運動的人而言,馬拉松簡直跟要了她的命沒區別。

但是,跟緋山相處的日子漸漸累積起來,共同經歷過不少風風雨雨,彼此都跌倒後再次爬起來振作,關係裡的某種因素也隨之改變。

從前的白石惠,肯定沒有預想過這樣的未來。

本來毫無目標的自己被救回一命,走出霾蔭後堅持到順利畢業,留守飛行醫生崗位。

最意想不到的是,與緋山美帆子成為戀人、這未來光景。

 

 

 

 

緋山問過,白石到底為甚麼會喜歡她,而且是朝夕相對、性格早已畢露的同僚。

因為經過半分鐘思考卻連一個點頭回應都沒有,白石還被頓生悶氣的緋山狠狠用力捏了臉頰。

答案之類的確實找不到,也許是白石的戀愛經驗本來就不多,而且沒有特別的感覺,僅是瞭解“與某個人在交往”這個事實。

聽上去想必非常滑稽,但已經三十出頭的女人,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陷入愛情應該擁有怎樣的感覺。

可是白石清楚記得刻印在心中、從未被遺忘的感覺。

與緋山共渡的時光,無論是疲憊得眼簾快睜不開的夜晚,甚至靜靜聽著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抱怨,都令白石有種莫明的喜悅。

只要與她在一起,心中便充滿勇氣和決心,覺得多困難的處境都能跨過去。只要在她身旁,每天被死亡氣息包圍的世界好像變得溫暖起來,撫慰著被悲傷和疲累侵蝕的心靈,再次為她帶來動力。

要是把這份感情以“戀人”和“同僚”兩者仔細區分,白石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劃出那條細分的界線。

她被那個滿腔熱誠且固執的女醫生所影響、吸引,同時喜歡著對工作和私事都貫徹個人態度的這個人————緋山醫生和緋山美帆子,不論哪一個身份也是她希望相伴在旁的人。

這麼多年的人生裡,第一次擁有這些情感,第一次如此渴望與某個人在一起。

可以的話,甚至希望能㩗手走到白頭。

 

「這應該是我的答案吧?…」考慮一切最能消除戀人怨氣的答案,白石終於偏頭說出多日來得出的結果。

喜歡緋山さん的原因。她微笑著補充。

坐在正對面的緋山聞言頓時擱筆抬頭,看著白石的眼神顯現充斥著疑惑。她的戀人有時候會放空,然後突如其來說一些莫明其妙的話。當緋山再仔細思考後,發現原來所說的是之前談及過的話題,一些甚至連緋山自己都印象依稀的閒話家常,當時沒有給予特別反應的白石都有把一字一句聽進去。

在白石腦海裡盤旋著甚麼念頭不得而知,但需要一段時間思考繼而再次提及舊話,這些是她的小習慣之一。

但是長久而來緋山還不習慣的是,她的戀人常常能正經八百說出讓人害羞的話。

「妳這個人…說話也得看看場合吧……」緋山皺起眉頭,臉上泛起的紅暈在燈光下更為明顯。

根本不需猜測,白石的說話簡單而直接,只差沒有大聲說出“我喜歡緋山醫生的全部”。當然,即使並沒有指名道姓,話題主角的緋山還是不禁漲紅了臉,被鈍感的戀人弄得哭笑不得。

如果把背景換成兩人的舒適的家裡,身上的制服換成寬鬆的睡衣,手裡的筆換成溫暖的熱可可…緋山肯定會很樂意聽到白石不太浪漫的答覆,更不會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中途走進工作間、剛好錯過曖昧話題的冴島興致盎然望向緋山,看到緋山難得紅得像番茄的樣子,嘴角揚起了意味深長的淺笑。冴島的直覺總是那麼精準,精準得那麼讓人討厭。

緋山頓時萌生乾脆整天把自己埋在文件堆裡的念頭。

而罪魁禍首卻依然單手托著臉頰,向頭垂得低低的戀人展現笑容。

 

「今屆的實習生果然跟我們相差很遠啊~…咦?緋山妳的臉很紅喔,要讓飛行醫生診治嗎?」

一如以往充滿活力的男性嗓音在廊道響起,眾人慣性地繼續手頭上的文書工作,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不過對於衝著自己而來的嘲諷,緋山感覺到額上的青筋躍動一下。不僅被冴島目睹難堪害羞的一面,現在還被沒用鬼藤川看到狼狽相、進一步揶揄她是重修實習生這個事實。

「謝謝你了,飛行醫生,不過這些孩子比我更需要你的診治呢。」換上燦爛無比的笑容,緋山毅然合上文件夾,把它放在旁邊的文件高樓上,整疊拿起一併塞到藤川的手中,然後格外輕快說道:「不用客氣。」

藤川嘴巴半啟正要進行抗議,卻立刻相當識相地乖乖閉上嘴巴,似乎已經習慣了偶爾被女性同僚“施暴”。

不過這也不能怪緋山的脾氣比較暴躁,先替自己挖墳的人可是藤川。

事實上大概在兩年多前,連藤川都明確感覺到有“活火山”之稱的緋山突然脾氣變好了,甚至連抱怨和諷刺的說話都幾乎不再出自她口中了…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

諸多改變就像恐龍復活般令人震驚,於是八卦組長藤川曾經詢問過冴島內情,換來的只是對方沈默瞥向白石一眼而已。

一定是戀愛了————藤川經過觀察後得出個人理論。

聽說不論多氣勢逼人的女人,一旦陷入戀愛便都會變成溫馴乖巧的小綿羊…雖然他還是無法想像緋山小鳥依人的模樣。

真希望緋山交往的對象能承受她的兩極端性子啊。藤川如此想著,邊搖頭嘆息,邊認命抱著大堆文件回到自己的位子。

「我去巡房了。」緋山看了看掛鐘,把當值手機放回胸前的口袋,隨即邁步往走廊方向前進。

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向還在桌前的白石,手擺弄著聽診器,遲疑了一陣子方才開口:「白石妳也要一起來,新病患太多了,需要多點人手診察。」

「嗯,一起去吧。」白石也停下書寫報告,語氣回復平常的冷靜溫和。

動作俐落穿上厚重的外套,三併兩步走到緋山的身旁,並肩離開從早上便格外安寧的工作間。

看著二人漸遠的背影,藤川略為困惑地用筆頭敲敲鼻頭,目光轉向冴島。

「呐,冴島,妳覺得她們…」

「我甚麼都不知道,如果你想了解可以去問本人,藤川醫生。」

 

 

 

作為已經在翔北工作五年多的醫生,白石清楚知道緋山領著她走的路根本不通病房。

但是她亦沒有對此提出疑問,只是安靜地跟隨眼前人越漸加快的腳步,沿著地上的黃線穿越數條長廊,最終來到無比熟悉的地方、白石特別鍾愛的避風塘———儲物房。

拉著白石進內並往外張望,確保附近沒有其他人,緋山才安心拉上了分隔走廊和儲物房的簾幕。

她轉身面向對現況一頭霧水的白石,雙手交疊於胸前,抬頭看著對方的眼神訴說著無窮的怨念,還夾雜一點無奈。

「我說過不要在醫院談及私事的吧。」尤其是屬於我們之間的話題。緋山皺起的眉宇間盡是懊惱。

「對不起,稍微沒有留意就…下次不會再說那種話了。」白石苦笑著,某程度上也意識到剛才確實讓緋山難堪了。

而最令罪惡感膨脹的是,其實她也樂於看見因害羞而不知所措、滿臉通紅的緋山,因為那副模樣很可愛。

要是被對方知道了偶爾捉弄戀人的惡習,後果可不堪設想啊。

所以,最好的解決方法便是以重視的態度好好道歉,下不為例。

 

看著像是在發誓般嚴肅的白石,緋山覺得心裡的惱火更提不上來。

每當直望那雙眼睛,她都會不禁想起小時候養過的小狗。雖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可就是擺脫不了那種類似的感覺。

用文字形容的話,就是聰明但同時非常狡猾,因為每次闖禍也懂得善用那雙無辜大眼看著受害者,根本無須請求原諒便已讓人心軟。

「……笨蛋。」

「欸?」

無故被稱笨蛋的白石完全處於狀況外的狀態,雖然明白對方並沒有責怪的意思,還是讓人難以不在意。

「不是叫妳不要再說那種話,而是看…場、場合…。」音節不知為何突然卡在喉嚨,緋山很肯定現在自己的臉已經紅得不像話了。

這不就是間接承認自己其實很喜歡聽到白石說那種話嗎?……不,本來就應該感到高興的不是嗎?

沒有一對戀人不喜歡聽到彼此訴說的情話吧。

白石聽罷呆呆看著早因受不了自己羞恥心大爆炸的緋山,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

即使她們已經交往逾兩年多,感覺還是一如當初。明明是雙雙奔三的成年人,在這段戀情裡卻跟情竇初開的少女沒兩樣。

偶爾的一句話,也能使彼此的臉染上紅暈,或者填補了被工作和勞累逐點搾取的心靈。

「我明白了。」她笑意盈盈地說著,比往常更開懷的笑容仿佛特意要讓緋山的臉紅得燃燒起來。

白石牽起緋山的手,另一只手輕貼著那溫暖的臉頰,讓對方再次看著自己。

仿佛擁有心靈相通的能力,在看進白石的眼睛的瞬間起,緋山便得知埋藏於彼此心底的願望為何。

看著戀人的臉緩緩靠近,她慢慢閉上了眼簾,接受覆在脣瓣上的溫柔與甜蜜。

 

 

 

 

 

※※※※※※※※※

 

 

 

 

 

『醫生!請救救那孩子!』

 

 

 

被短暫奪取聽覺之前,白石聽到如此絕望地對自己呼喊的聲音。

震耳欲聾的連環巨響讓她頓失方向感,連視界也被多重扭曲,令人極度不適的暈眩感使她失衡倒地。

待身體和感官大致回復正常後,她方才了解現在身處的嚴峻環境已經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周遭只能亦頹垣敗瓦形容,地板裂成不平的基石、雜物散落得七零八落、血跡隨處可見。在她眼前還有個擁有一線生機的孩童,而不遠處被瓦礫壓著的是孩童已無生息的父母。

忍著暈眩所致的強烈嘔吐感,白石隨即檢查孩子的呼吸,然後繼續樓房倒塌前正在施行的心外壓。

大口喘著氣,空氣裡的塵埃使她不禁猛烈咳嗽起來,縱使如此白石還是急著向更內部一點的方向大喊道:「緋山醫生!能聽到嗎!?」

話音落下數秒,還沒有聽到任何回話或動靜。

冷汗從白石的額頭滑落,心裡重複祈求著對方安然無恙,她甚至能聽到心臟因害怕而急速躍動的聲音。

她可沒有打算以這種方式道別啊。

至少不是自己不在她身邊的時候————

 

「咳、……我沒事!」

 

外來光線照不及的角落,就在夫婦的屍體旁邊,白石熟悉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聽到對方依舊有神的嗓音,她頓時舒了一口氣,可是手頭正在施行急救的對象卻仍然毫無起色。

緋山低頭看看戴著染滿鮮血的手套的手,幾秒之前她還在為那對夫婦進行搶救,但那無辜的兩條生命就在自己的眼前、於眨眼被無情奪去。

如果剛才所在的位置稍有偏差,那麼她也會就此斷送於瓦礫之下。

心臟不規律的跳動使胸口傳來一閃而過如同撕裂般的痛楚、肺部好像完全無法接納大口嚥入的空氣————

再次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恐懼,使本應無懼並經常接觸死亡的這雙手顫抖起來。

 

不,她已經不再是以前只會逃避的自己了。

而且現在的她,還有個願意一直支持並站在身邊的人。

 

緋山深呼吸一口氣,握緊拳頭,小心翼翼往白石的方向邁步。

一手揪住胸前的衣領,胸口的悶痛抑壓感漸漸加重。凹凸不平的石底上步履跚躝地前進,不斷從樓頂掉落的石灰粉使緋山眉頭再度緊皺起來。

進入內部進行救援之前已經從醫療班聽說過這一帶的樓房都存在著倒塌的危險,正常而言不會那麼脆弱,連不到五級的地震也抵受不了。

往滿佈裂痕的天花板望去,倒塌只是時間的問題。她從最初便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纏繞心頭,此地根本不宜久留。

「快點離開,這裡快要倒塌了!」緋山語畢,又有巨大的混凝土掉落,從高處傳來的悶響就如時計般催促著她們的行動。

「只差一點點了!緋山醫生先走吧!」白石沒有理會對方的勸告,咬緊牙關繼續已長達數十分鐘的急救。

緋山沒有再催促,因為同為醫生和作為戀人,她比任何人都跟了解白石的抱負。

不論機會又多渺茫,她也相信這是個充滿奇蹟的世界。從前他們曾屢次追尋名為“不可能”的突破,成功救回不少寶貴的生命。而現在,擁有技術和足夠經驗的她們,也一樣可以再次見證奇蹟於自己的雙手下降臨。

這個孩子是那對夫婦最後的希望,所以她們也不想讓那道光芒消失於樓宇之中。

「不,我也要留下來幫忙。」

聞言,白石稍稍抬頭看著緋山的剪影,掛起了無奈的苦笑。

緋山的固執程度跟自己不相伯仲,甚至可謂更無談判餘地,有時候真讓人哭笑不得。

但亦因如此,她才會如此喜歡這個人。

 

 

——————「危險!」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襲向她。

痛得快要把神志沖擊而去,白石能聽到自己本能的一聲慘叫,眼淚因劇烈疼痛而掉落。

痛楚四方八面侵蝕理智,淚水模糊了視野,朦朧中看見右盆骨及以下均被巨大石壁壓著,地上的鮮血沾染上深藍的制服,那是屬於她的血。

忍痛慌忙尋找某個身影之際,曾祈求千萬次不願看見的一幕,正正發生於眼前。

「美帆子!」急得連嗓音都破調、連公式的呼喚都拋在腦後,叫喊著與自身牽繫著的名字。

顧不得快要使人崩潰的刺痛,白石用盡所有力氣移動身體靠近緋山。緋山的下半身被雙重石壁完全壓著,本來已經恢復了微弱心跳的孩子更是被埋在裡頭,連身影都看不見了。

「回應我一下!別合上眼睛!」即使已達到最近的距離,還是只能僅僅碰到緋山無力攤開的手。握緊手套也被劃破的手,即使希望聽到至少一句回話,除了在耳邊暴跳如雷的心跳聲,白石甚麼都聽不見。「呐、美帆子!」

白石甚至不知所措得連眼淚也流不出來,只是緊緊握著戀人那纖瘦的手,持續呼喚她的名字。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快得連記憶都仿佛沒有烙下相關得印象。

她記得聽到緋山驚恐的叫喊,接著是旁邊的一道力把自己推開,最後是再次彷似震破耳膜的巨響,還有比之前更黑暗的環境。

她知道把自己推開的人是緋山。

明明早就應該離開這危險之地、而非陪伴她任性的緋山。

「求求妳…」白石低聲呢喃著,握緊對方的手不受控制地輕顫。「睜開眼睛吧…」

 

終於,上天聽到了她最誠懇的請求。

緩緩撐開異常沈重的眼簾,緋山半睜眼睛,試著把焦點集中在白石身上。

看見在白石臉上乾涸的淚痕,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實在與優等生的形象不相稱,加上那破涕為笑的模樣,滑稽得讓緋山的嘴角稍稍向上勾起。

 

————笨蛋。

 

白石仿佛在緋山的眼睛裡看到這個訊息。

還是跟以往同樣包含情意的音節,但如今白石無法以慣常的微笑作為回應。

緋山的臉色慘白,她的手也無力且漸漸失溫,呼吸的每一下起伏都比上次的幅度小…全部跡象都使白石無法再露出釋懷的淺笑,更無法保持冷靜鎮定。

雙唇微啟,未出緋山口中的微弱音節卻被立刻打斷:

「先別說話、醫療班很快就到了,看著我,不要睡!」白石握緊緋山的手,完全忘記自己的傷勢,連忙探她的脈搏。

明明沒有傷及胸腔,為甚麼心跳還是不斷減弱下去?難道還有甚麼傷口在大量出血嗎?還是說因為骨折太嚴重而開始陷入休克?————

腦海裡閃現數之不盡的可能性,就像她治療過的許多病人一樣,試著尋找最快最有效的方法維持緋山的性命,至少要撐到她們被外頭的人發現為止。

自小讀過的醫學知識都能派上用場,可是白石的頭腦卻混亂得無法過濾資訊,最後思維還是一片空白。

「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找到辦法的……」語畢,白石看看壓著緋山的龐然巨物,空出的左手二話不說準備貼上去。

 

但是所有動作都被制止了。

緋山的手輕輕作出回握,力度雖輕,彼此的掌心卻確實相連。

只有白石才能明白的訊息,即使多麼不願意了解對方此刻的想法,它還是直接倒映在緋山的瞳仁裡。

 

她在請求自己不要繼續做這種事情。

 

不要再嘗試救她了。

 

 

 

停下所有動作,凝望著緋山因而揚起淺笑的臉,白石的腦海只剩花白。

依然緊握著對方冰涼並染血的手,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似的,她任由身體沈澱於底下的斷層,目光從未離開過漸漸消逝的戀人。

脣瓣再次細微開合著,猶如氣音、若有若無的字句清晰傳入她的耳中。

就像夢話一樣虛無縹緲,然而一字一句卻著實敲打著心間。

 

刺痛著心臟。

 

 

 

 

緋山緩緩閉上眼簾,神情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安詳。

在交握的雙手不再作出回應後,白石的世界再也沒有疼痛,沒有聲音,沒有色彩,也沒有溫度。

 

只有無盡的漆黑。

 

 

 

 

 

 

※※※※※※※※※

 

 

 

 

 

 

藤川醫生總是把精神和心思浪費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比如花了大半天把工作間佈置成跟小孩子遊戲室似的,不久後又得立刻拆下來,以免有損專業形象這種毫無成年人作風的行為和想法。

因為醫院人手本來就十分短缺,沒有人願意犧牲寶貴的時間來幫忙收拾攤子,結果反而把地方弄得凌亂不堪,連田所院長都不禁乾咳兩聲搖頭示意。

「就是這樣。」冴島平板說道,藴醸在內的慍怒不難發現,但氣勢迫人的護士依舊低頭寫著報告。

「甚麼啊!你們應該過來幫忙才對吧,難道你們就不想大肆慶祝白石回歸飛行醫生團隊嗎!」被攻擊的受害者,藤川,一邊拆下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氣球拿下來,一邊不滿地反駁指責,還差點因突然轉身失平衡而失足從椅子上掉下來。

在一旁靜靜看著兩人拌嘴的白石,左右做人難,只好無奈地苦笑道:「謝謝你們的好意。」

「小意思小意思!對了,這麼短時間就返回崗位真的沒關係嗎?對身體負荷很重,很辛苦的啊。」雖然飛行醫生沒有不辛苦的時候。上直升機要爭分奪秒救人,回到醫院要面對冷面護士和那些總是喜歡戲弄他的病人們。藤川暗地在心裡補充。

白石把懷中的數份文件放在公用桌子上,維持著站立的姿勢,在工作間裡尤其突兀。她輕描淡寫說:「其實我已經調崗了,剛剛已經清空儲物櫃,也拿了些文件歸還。」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剛畢業沒多久的實習生們,也用錯愕的表情看向她。

突然成為眾人的焦點讓白石感到不好意思。

畢竟在落實前她也不想讓消息傳開去,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打算之後才知會相熟的通遼一聲。

「現在的狀態無法勝任飛行醫生的工作,但是我想這還不是終點…」白石拍拍懷中的深藍外套,那是飛行醫生專用的制服,現在變成了紀念用的私人物品。「所以申請調到急救部去了,雖然有點不一樣,但只要能發揮所長、幫助更多人就滿足了。」

 

安靜。

比起驚訝,更多的是不知道該作出怎樣的回應。

約一年前發生的山脊住宅樓宇倒塌事件無人不知,不僅在醫療界,在社會上也造成了轟動。

建造那些樓宇的承包商承認過程有偷工減料,樓宇對天災的承受力遠低於標準,最後導致是次失去數十條人命的慘劇。

而最令醫療界震驚的是,其中一名死者是新晉年輕飛行醫生,還有另一名飛行醫生雖逃過死劫卻也身受重傷,曾經於生死邊緣徘徊。

經歷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後,沒有人知道那名倖存的醫生會否繼續執業。

只是,無人預料到會如此發展。

過去無法被改變,而她也沒有像黑田醫生斷肢後般自暴自棄,只是毫無怨言接受了一切。

積極進行復建,定期與身邊的人們交流,待身體恢復到達理想程度便立刻重投工作————堅強得令人驚訝。

 

又或許,只是人們從來未曾更了解白石惠而已。

 

 

「嗯,我們都是為了相同目的而努力。」藤川笑著拍了拍白石的肩膀,開玩笑道:「誰叫把一生獻給他人的就是醫生呢,要加油啊。」

白石聞言微微搖頭輕笑一聲,藤川式的鼓勵方式還是那麼奇怪,卻具備讓人會心一笑的魔力。

低頭看看掛在臂上的外套,上面的名牌印著的並非她的名字,而是屬於那個烙印在她腦海裡、永遠不會被忘記的醫生的名字。

那名醫生,同時也是曾經多次安慰她、鼓勵她、拯救她、信任她、接納她並愛著她的人。

 

————緋山美帆子。

 

不僅是她愛著的人,也是受眾人敬仰的醫者。

正是那滿腔熱誠和對人的真誠,引領她走出黑暗,協助她找到自己希望走的道路,教曉她何謂堅強。

六年的醫科大學、一年的普通實習、三年的醫生實習、再三年的實習重修,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為他人著想。

白石記得她曾經說過,正因為幸運活下來了,所以更希望用這條命去幫助更多的人,不然便浪費了生存的意義,因為她是醫生。

 

沒錯,她們都是醫生。

白石惠和緋山美帆子都是立誓要為他人奉獻終生的醫生。

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

 

 

「我會加油的。」

 

連同妳的份,繼續走下去。

 

指尖輕撫外套名牌上的照片,深呼吸一下,淡淡的微笑自白石的臉上綻放。

看見緬懷已久的笑容,藤川和冴島的嘴角亦不禁悄悄向上勾起。

「最上面的文件,我覺得你們也有權利知道…抽空看看就可以了。那麼我先走了。」

白石的目光掃過自己帶來的數份文件,朝在場的同僚微微點頭道別後,轉身以略慢的步伐離去。

離那份文件最近的冴島隨即輕力將其揭開,眼神閃過一絲驚訝。無視藤川窮追猛打的詢問,她仔細地閱讀著文件首頁一行緊接一行的細字,手指還停頓在正準備翻頁的姿勢。

 

那是緋山的詳細死亡報告。

當中,只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藏在一行文字裡。

 

 

『主要死因:心臟衰竭、心功能失調,相信於受重壓前已出現相關症狀。』

 

 

 

 

 

冴島朝白石離開的方向望去,仍能看見那慢慢遠去、步履已習慣一瘸一拐的背影。

不論看過多少遍,她還是不習慣這些改變。

 

 

 

 

因為————

 

 

 

 

實在太過沈重。

 

 

太過痛苦…。

 

 

太過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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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點是緋山重修的第二年,白石和藤川是正式飛行醫生兩年了。
・白右受的傷是股骨骨折、脛骨粉碎性骨折。傷勢後遺症因人而異,導致她以後走路都一拐一拐的,所以不能再從事飛行醫生的崗位。

・緋山的就只是心臟出問題了,能關聯到之前的火車事故使心功能有不穩定,即使很健康的人都能突然猝死,所以就隨便讓緋山醫生吃了個心便當了(炸)

・緋山本來有機會自己先逃出去,那時候她已經感覺到不適,但是她選擇留下來與白石一起搶救傷者。結果是緋山救了白石,而傷者則整個被壓死了…

 

 

會寫這個的契機是一直在看白飄文,於是想寫寫看紅飄文,挑戰一下自己的無節操(不)但是後期的寫得好爛,因為我已經寫得有點不耐煩了,就沒有特別描寫白石有多掛念緋山,希望開頭的一點甜份能補足那份缺失感…

另外我個人很喜歡中間驚慌失措的白石,希望沒有OoC…要是對象不是自己重視的人,她是不會這麼歇斯底里的,而我很想看不同一面的白石醫生(ry

匿名
匿名
firyoung
哭死了
2017-04-03 2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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