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是，真的非常抱歉。」額角上泌出了汗，實習醫生灰谷彎腰近90度的鞠躬，到翔北實習的第四週，他至今沒有改掉容易緊張的毛病，特別是在他的指導醫師面前。

有著與資歷不符的年輕臉龐，翔北急救科的飛行醫師leader白石惠在跟人說話的時候，從來都是直視對方的眼睛。

那眼神專注又嚴肅，有著掌握一切所顯露出的堅定從容，但又保有足夠謙卑的溫柔謹慎，就像她整個人散發的氣質，乾淨的讓待在她目光裡的人自慚形穢。

「不需要跟我道歉，重要的是病人。接下來有什麼變化及時向我報告。辛苦了。」

原子筆在病歷上畫了幾畫留下註記，白石闔上文件夾交給實習醫生，轉動步伐換到下一床，一刻都不停歇的重複著例行公事。

 

「...太遜了吧，灰谷，」手中整理著一綑綑的紗布，護士雪村壓低聲音，從牙縫奚落著垂頭喪氣地回到護理站的男實習生。「白石醫生又沒罵你，緊張個甚麼勁？」

「妳不懂啦...白石醫生今天──」

「──完全沒有笑容呢，」橫峯支著臉在旁邊插嘴。「我懂灰谷的感覺，根本撐不到三秒嘛...連續好幾天了，冴島桑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眼角都不抬，一旁的護理長神色自若地伸指彈了彈正在檢查的點滴。

「吵架了吧。」她涼涼的說。

 

跟誰呢？
 

…….

忙起來時急診科裡的時間轉瞬即逝，好不容易熬到一整天裡最清閒的空檔，實習醫生們才發現，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辦公室內多了一個人。

微卷的長髮，俐落的表情，分明不是會讓人忽略的類型，卻好像是與整個背景融合了一般，慵懶的坐在角落翻閱著雜誌。是誰的家屬嗎？雪村悄聲問冴島，護理長終於瞥了一眼過去，然後難得的揚了嘴角。她說，嗯，最難纏的那種。

「啊！」眼看護理長和其他護士們見怪不怪的樣子，橫峯突然跳了起來。

「請問妳是緋山醫生嗎？」

緋山愕然的抬頭。

「我看過您關於產科臨床救護的論文，方便請教您相關的問題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

「──橫峯醫生，請妳去幫ICU的河谷先生拿檢驗報告。」

橫入兩人之間的間隔，白石單手撐在桌面上，語調如常的下達命令，期間只掃了一眼女實習生。橫峯看著指導醫生面無表情的側臉愣了幾秒，遠處的護理長好像清了清喉嚨，她連忙結結巴巴的應了，火速逃離了現場。
 

「怎麼？捨不得妳可愛的實習生？」等方圓數尺之內的閒雜人等刷的一聲淨空，緋山抱起雙臂，不甘示弱的迎上來者居高臨下的視線。

白石深吸一口氣，擱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這個時間，妳應該在睡覺。」

緋山面色一沉。

「難道妳不是嗎？」牆面白板上錯綜複雜的輪值表，別人看不懂，難道還瞞的過她？

「我在工作。」

「第25──噢，不對，第36小時？妳有完沒完？」

同樣的疲憊使情緒的波動更加不受控，骨子裡都是倔強的人，明明為了什麼事的爭吵沒人記得。

「不管怎麼說，這裡已經不是緋山醫生該來的地──」話語嘎然而止，白石心頭一緊，有些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何況還未說出口的就已足夠傷人。她抿起唇角。

豈料，緋山沉默了幾秒，只是冷冷一笑。

「好啊，我走了。」站起身，挺直的身板不改由下斜視的傲氣，「一生氣就擺出傲慢醫生的架子，」推開眼前擋路的肩膀，緋山頓了半步。「搞清楚，我可不是妳的實習生。」

 

眼看就要擦肩而過──

「等等」

類似的情景好像在很久以前發生過。只是這次一個走的不夠堅決，另一個又抓得太緊，結果就是腳下踉蹌，猛然回頭的那個被拉著一臉撞個滿懷。

 

「啊...沒事吧！？」

也不知道是喀到了鎖骨還是哪裡，鼻樑上的悶痛刺到眼淚神經，本來咬著的下唇更是出現了見紅的齒印，於是她淚眼模糊看到的，是一臉驚慌的白石。

「沒事吧？會痛嗎？」

見慣了開腸剖肚的急救醫，就這麼為了一個鼻子慌了手腳，緋山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對不起。」

輕柔的關心，三個字的魔法。早就不氣了，缺個台階下而已。

「還我。」躲開白石捧著她臉的手，緋山悶悶的說。

「欸？」

「這個，」輕抬指尖，她使力戳了兩下藍色衣袖上白色的幾個字。

──M. Shiraishi
 

「可以還我了吧？leader？」

…….

 

等灰谷巡完房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他震驚無比。

指導醫生的眼裡柔的出水，聲音更軟得不像話的說著，下次不會再這樣了什麼的碎語，旁邊抱臂而立的漂亮女人，臉上不知為何從鼻子一路紅到耳尖，正有一聲沒一聲的用鼻音應著。

護理長剛好經過，順道替他闔上掉下來的下巴。

 

「習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