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 第三个秘密·白附子和番红花的秘密


传说,在遥远的江户时代,曾出现过两位名医。由于年代久远,两人的真实姓名已不可考。只不过,关于她们的故事,几百年来一直在坊间流传着。
这两位名医,一位被人称作“白附子”,另一位被人称作“番红花”。二人师出同门,名气也不相上下,所以常常免不了被人拿来比较一番。于是,在那时的江户,随便走进一家茶寮,都可以听到类似这样的对话:
“前几天的事你听说了吗?据说那人驼背驼了二十多年,结果白附子一针下去,他立刻就直起身来了!白附子果然神医啊!”茶寮老板啧啧称奇。
“嘁,这有什么,明明是番红花更厉害一点吧。就说住在城西的那家富户,前几天有孕妇产后气虚血脱,最后还不是被番红花救回来了嘛。”大口嚼着团子的食客表示不满。
“你们两个懂什么。两位医生我都见过,可谓各有所长,只不过……”坐在一旁的药商开口了,“白附子和番红花,原本指的是两种药材,前者回阳救逆,后者散郁开结,只有两者合璧,方能治愈百病啊。”
语毕,药商看着老板和食客若有所思地表情,满意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此时,以上的一番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在角落里相对而坐的两个女人耳中。
说起来,这两人的打扮还颇有些奇怪。其中一个一身红衣的女人,看上去有些瘦弱,脚边却放了一个巨大的箱子,让人猜不出她究竟哪里来的力气可以背着这个箱子四处走动;而一身白衣的那个,远看好象还很正常,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她身上挂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布袋,令人不由地望而生畏。
而此刻,红衣女正把眼前那碗荞麦面上的葱花一点一点挑出来,然后全部丢到对面白衣女的碗里,一边嘟起嘴抱怨道:“真是的,谁会想要跟你合璧啊。还有,什么‘白附子’啊‘番红花’啊,难听死了,就不能找一些更有气势的称号吗?”
白衣女笑着饮了一口茶:“我倒觉得还好。”
红衣女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当然是无所谓啦!反正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把我和你这种顽固的傲慢医生相提并论。”
白衣女还是不动声色:“对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大概是因为我们总一起行动吧。”
“谁、谁跟你一起行动啦?”红衣女似乎恼羞成怒了,“明明是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我!”
“那我以后不跟了。”
“不行!”
“咦?”
“……反正就是不行!”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之前发话的那个药商,突然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流涎,抽搐不止。
眼见情况异常,白衣女立刻起身,赶到倒下的药商旁边蹲下来,左手伸出两指探其鼻底,发觉尚有气息,只是呼吸促微;右手则搭到了他的手腕上,脉按之细小如线,起落明显,重按空虚,应指松软。于是她又捏开他的嘴向内看去,看到咽部已明显肿大,且舌动不灵。
白衣女一脸担忧地回头,看向身后的红衣女:“这恐怕是……”
红衣女拿起桌上药商用过的酒杯闻了闻:“嗯。是半夏。”

 

 


——「半夏者,生微丘或生野中,叶三三相偶。白花圆上。凡用,以汤洗十许过,令滑尽。不尔,有毒戟人咽喉。」
“不,还是不对。半夏虽然有毒,但毒性决不会发作得这么快。”白衣女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卷起来的布包放在地上,一个云手抹开,露出一排泛着寒光的银针。
“毒是下在酒里的,血行加速,发作起来自然要快一些。”红衣女又看了看那只酒杯,“况且,那酒也不是一般的酒,而是酿制时加入了药材的酒。这人大约是有风湿,所以在酒里加了乌头,仔细闻是能闻出来的。”
啊,原来是这样。
——「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
前面的五个字“半蒌贝蔹芨”,一个字代表一种药材,其中“半”指的就是半夏。而最后一个“乌”,便是乌头的“乌”。所谓“攻”,即半夏与乌头一起入药,会增加毒性,乃是配伍中的大忌。
白衣女不再搭腔。只见她迅速抽出几根银针,手一拂过便取了好几个穴位,认穴之准,进针之巧,令人叹为观止。
两位医生不说话了,茶寮里的围观群众们却热闹了起来:“不是说中毒了吗?为什么不吃解药啊?光扎针有什么用?”
白衣女依旧没有搭腔的意思,而是专心行针。
人群逐渐开始骚动了:“这两个人到底行不行啊……”
“你们都没看到他刚才在抽搐吗?这位医生先取了人中和涌泉两个穴位熄风止痉,接下来要催吐,最后才能服解药。”红衣女一边解释着,一边打开那个大箱子,在里面翻来翻去,最后取出一个纸包来,递给茶寮的老板,“这是催吐用的三圣散,要是想保住你们店的名声,就好好地把药煎了,以水二碗,煮取一碗,去渣后端过来,再备些生姜和醋,用来解半夏的毒。”
这时,只见白衣女扶起中毒的药商,向红衣女开口道:“别用汤药了,太耽误时间,你先过来帮我一下。”
“……真是的,每次都让我帮你跟别人解释病情,还帮你做这做那,真是便宜你了。”红衣女不情愿地嘟嚷着,又蹲下来用手指按住药商的足三里。
白衣女左手用手指按住内关穴,右手按住中脘穴,对红衣女说:“我数到三,同时用力。一,二,三!”
中毒的药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待他差不多吐干净了,神志也有所恢复时,红衣女又命人取来了姜汁和醋,一半内服,一半含漱,总算是让病情稳定了下来。
可是,就在此时,町奉行也赶到了现场,正好看到红衣女给药商喝姜汁和醋,便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不是说有人中毒了吗?这又是在干什么?又是姜又是醋的,要腌醋昆布吗?!”
听此一言,无论是红衣女还是白衣女,都觉得分外头疼。

 


险些丧命的药商被送回家静养后,茶寮里,町奉行的例行审问开始了。
“那酒,是你卖的吗?”町奉行问茶寮的老板。
“不是,当然不是,两位医生可以作证,那酒是他自己带来喝的。”茶寮老板急忙回答。
“所以,你们两个人是医生?”町奉行眯起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
白衣女乖乖地点了点头。红衣女则摆出一副“老娘就是不想理你”的架势。
“官医?还是藩医?”
“是町医。”白衣女答道。
“那就错不了了。来人,把她们两个抓起来收监!”
“凭什么啊!”红衣女急了。
“就凭你们是町医!”町奉行自信满满,“这年头,好医生都去幕府和御所了,剩下的医生都是出来混饭吃的。特别是像你们这样年纪小的,谁知道你们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啊?”
“没错!”茶寮老板为了洗清嫌疑,赶忙附和道,“肯定是她们俩干的。”
“你少来!”红衣女迅速回击,“酒不是你卖的,酒杯总是你的吧?要我说,八成是你往酒杯上涂了毒!”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老板连连摆手,“我跟那药商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干嘛非得要他得命啊。”
“对,不可能是他。”白衣女突然表示赞同,“投毒者绝对是熟识药理,并且与那药商有接触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无语。
红衣女无力地扶着额头:“多精彩的证词啊。你干脆承认就是你干的算了。”
“当然不是我干的。”白衣女立刻否认。
“不是你还会是谁?”町奉行继续咄咄逼人。
“我知道是谁干的。”白衣女镇定地说。
霎那间,全场一片哗然。
红衣女脸上已流露出“这绝对是在作死”的神色。
“那你说说看,是谁干的?”町奉行问道。
“我现在还不能说。今晚我们要去药商家里帮他清除体内的余毒,顺便向他确认一件事。明天一早,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你玩儿我呢吧!”町奉行气急败坏道,“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你在拖延时间准备逃走啊!”
“怎么会呢。”白衣女笑了,“这样吧,我们今晚就在药商家里借宿一晚,一会儿你带着手下跟我们一起去药商家里,让他们守着门口,这样总行了吧。”
于是,当晚,带着一伙人守在药商家门口的町奉行,总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岂可修。早就应该把那两个怪女人抓起来的。

 

“因为我的事而连累了你们,真是过意不去啊。”屋内,药商试图坐起身来道歉。
白衣女赶忙上前阻止了这一举动。毕竟这药商已年逾花甲,又经之前一番折腾,必然是气血两虚,正是需要卧床休息的时候。
她顿了顿,然后开口道:“今晚诸多打扰,过意不去的是我才对。其实,我这次前来,只是想了解两件事。”
“请说。”
“那么,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您喝的酒。那是自酿的吧?”
“没错。平时我就把它放在地下的酒窖里,要喝的时候才取出来。”
“除了您以外,有其他人能接近酒窖的吗?”
“平时有专门的人替我打理酒窖,那人为了防止酒被偷,每天太阳一落山就把酒窖的门锁上,次日太阳升起时再把门打开。平时去酒窖的,除了我,就是我儿子。”
“这样啊……”白衣女点点头,“那我再问问第二件事。是关于半夏的。您店里也出售半夏吗?”
“半夏啊。”药商想了想,“去年的库存都是经过炮制的,没有毒性,也很早就用完了,所以上个月又专门让人去后山新采了一些。你知道的,半夏之所以叫半夏,就是因为它们在夏天的前半段最为茂盛也最宜采摘,而到了夏天的后半段,因为气温过高,又会立刻枯萎。”
“那个后山,离这里远吗?采一次药能花多长时间呢?”白衣女又问。
“这个嘛,大概卯时出门以后,到戌时才能回来。因为是在山里,常有猛兽出没,以前独自去人的全部死在那里了,所以我们都是很多人一起去。”
这样的话,最可疑的人,应该还是药商的儿子吧。白衣女心想。

但是,当白衣女回到客房与红衣女交换情报后,红衣女却说,投毒的绝不会是药商的儿子。
“他们家是这附近唯一的药商,今年就去后山采了一次半夏。采回来的生半夏一般会立刻被炮制去毒,所以,只有在采摘过程中可以接触到有毒的生半夏。而一个月前的采摘正是唯一的机会。”红衣女分析道。
白衣女没有回应,只是陷入沉思中。
“你想想看嘛,打理酒窖的家丁告诉我,采药的那一天,药商的儿子来过酒窖,而且这也是近一年来药商的儿子唯一一次进入酒窖,这之前和之后都没有。”红衣女继续说道,“根据你的说法,药商的儿子如果自己出去采药的话,就必定会错过酒窖开放的时间,所以他不可能是投毒者。”
“……谁说他不可能的?”白衣女突然笑了。
“诶?”红衣女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都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了就赶快去告诉町奉行,我可不想再陪你玩这种抓凶手的游戏了。”
“我也不想玩了。”白衣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们逃跑吧。”
“……你刚才说什么?”
“逃跑啊。”白衣女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接着说“刚才药商把地窖的钥匙给了我,说他的地窖有另一个出口,直通向城外。我们现在动身,明天还可以赶上城外七夕的祭典。”
红衣女顿时无语。从前那个循规蹈矩的乖小白去了哪里啊……

“所以你是要‘畏罪潜逃’吗?”
“才不是呢。我得给他留下点提示,告诉他凶手是谁。”
“‘他’是谁?町奉行吗?”
“不是啦。我要是想让町奉行知道的话,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一听说两位医生凭空消失了,町奉行立刻炸了毛。
药商和他的儿子站在一边,想尽办法安抚町奉行的情绪。
“听说她们是从地窖逃走的。现在快马追上去,或许还来得及。”药商的儿子提议。
町奉行考虑了片刻:“有道理。大家现在就出动,一定要把她们追回来!。”
这个时候,奉行的手下哆哆嗦嗦地递上了一张纸条:“这、这是从她们房间里找到的。”
奉行一把抢过纸条,展开来念道:“「日永,星火,以正仲夏。」这是什么玩意儿嘛!”
药商却突然面色铁青。
片刻后,他颤抖着开口:“别追她们了,奉行老爷,其实这次中毒,是我自己在酒里放错了药。”
“哈?”

那天,在町奉行一干人等悻悻地打道回府后,药商的儿子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让他们查出真相?”
药商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这个被他从街上捡回来的养大的孩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相?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酒窖是在每天日落时关闭的。
一般来说,在夏天的时候,卯时日出,戌时日落,但这毕竟只是大概的时间。事实上,戌时日落,与戌时三刻日落,同样是戌时,差别却是如此之大,大到足以完成一个阴谋。
而夏至,是一年当中白天最长的一天。也是日落最晚的一天。
如果家里的下人们是在夏至那一天去采药的话,只需要悄悄跟在后面,采得半夏,戊时回到家,酒窖也是开着的。因为,本应该已经落山的太阳,还好好地挂在天上。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那天晚上,两位医生如愿以偿地赶上了七夕的祭典。
“呐,你刚才在竹子前许的什么愿望啊?”红衣女饶有兴趣地问道。
“总有一天要成为官医。”白衣女一本正经。
“真无聊。还有,愿望说出来就实现不了啦。”红衣女吐了吐舌。
白衣女沉吟浅笑。然后,她牵起了红衣女的手。
红衣女条件反射似地甩开了她的手。
白衣女不死心地又牵了一次,又被甩开了。
于是白衣女又牵了第三次。
红衣女顿时僵在那里,双颊微红,不知是羞是恼,总之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假装看花火。
只不过,这一次,白衣女的手没有被甩开。
白衣女看着身边的人窘迫的样子,笑意更深了。
刚才的愿望是骗你的。
我真正的愿望,是希望以前师父说的话,都是真的。
师父说,一个人的心,跟这个人的手攥起来的拳头一样大。
那么,我若是牵了你的手,是不是就能得到你的心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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