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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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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蜿蜒纵深,犹如静脉输送血液直达心脏,承载着车流汇集至山峦之中静静座落着的古老别墅。棕红色外墙的别墅由主副两座楼组成,靠南的主楼经过扩建改造后,作为本次飞行器展的主展馆。外面的大片的草坪上,刻意炫耀似的停放了一架私人飞机。别墅和飞机的主人、飞行器展的主办人——清源晋三穿着考究的西装,煞有介事地招呼来宾。他的脸上丝毫没有为前阵子机场爆炸而心生忧郁。事实上,用来筹办展出的大部分资金正是来源于那场爆炸所获得的保险赔偿金。

一个不苟言笑的助理走到他身旁耳语几句。清源点了点头,随即赔笑向客人暂别,退进房子里面去了。

由丹原博久亲领的搜查组和两位当地刑警共七个人,分别乘坐两辆警务便车抵达。没有选择更为惹人注目的黑白外漆警车——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整件事情并未水落石出,对于毒品走私方面也没有绝对的证据,大动作只会打草惊蛇。

本次的飞行器展虽然只是一次面向业内的小型展览,但超过五百人的来宾和无孔不入的新闻媒体还是让警察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木元真実整个人陷在车后座里,睡了好长的一觉。
毕竟,下一次合眼,可说不准会是什么时候。

核对过时间,丹波指派木元混在来宾之中待命,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进了屋子。

木元咬着手指,观察四周,主楼楼顶上装置的特殊仪器引起她的注意。

刚才听同事说,出西多摩市区后,手机信号就开始减弱。这附近似乎由于特殊的地理原因,有强烈的电磁场干扰,导致通信瘫痪。只有走到受到那架抗干扰器覆盖的别墅周边,她的手机才勉强显示出两格信号。

视线继续移动……

最终落在人群中某个眼熟的高挑背影。

双脚不听使唤地跑过去,一把拉住胳膊,将她扳过身来。

木元几乎是冲白石吼出声。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要花形送你回去了吗!」

「跟着你一个星期,总算不把我当空气了啊……」白石不仅不生气,反倒是非常放心的样子。「果然,突然急着把我送回家,是为了隐瞒绯山就在这里吧?」

「白痴。」木元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小脑袋也渐渐埋低。「只是普通的例行搜查罢了。」

「不要小看我…」白石的眼瞳里映射着不敢正视她的木元真実。「我说过,我决不放弃,一步一步靠近绯山美帆子,没有人能阻止……」

「哼,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知道什么…」木元瘦削的肩膀越来越剧烈地抖动着,双拳握得越来越紧。蓦地,她抬起头,目光咄咄。
「……白石惠你这个大笨蛋!!!」

四周被惊动的人们纷纷将注意力投向她们。

木元真実不待白石惠作出反应,便抓着她的手腕,粗暴地拉着她远离人群,径直走进无人的洗手间。

不待木元松开,满心不快的白石抢先一步甩开她的手。

「你自以为是又自作主张的脾气不能改一改吗!」木元锁上门,转身瞪着白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很危险的事!你就不能想想我们警察忙着查案还要抽空保护你的安危,有多辛苦吗?」

「对不起。我自己的安全,我自己会负责的。」

「哈!?」木元不屑地冷笑一声。「自己负责?……白石惠,你到底知不知道,绯山美帆子是为什么才会作为人质被挟持到现在的?她是因为谁才生死未卜、命悬一线的?……白石惠,你不是听过黑匣子录音了吗?」

「我…听过了……所以,一定要见到她……」白石并未察觉,自己正在后退。

「哼!!那你以为她是为什么要给你留言?你有听到最后一句吧?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珍惜绯山想要守护你的心意呢!!」

「不要说了……我只是想要见到她而已……」

「如果你忘记了,我来提醒你!」

「请不要说了……」

「她知道直升机上有炸弹,她也知道你在翔北的停机坪等她……」

「请不要……」
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可是木元真実那和绯山相似的声音还是穿过指缝透进来。


惠,直升机上,有炸弹……
好好待在医院里面,不要回去停机坪……
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绯山以为装置炸弹的直升机会飞回翔北,所以最后一刻把你叫回控制室……对她来说,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是最后一刻了。虽然是最后一刻,她也不愿你受到任何伤害。」木元的每一句话如芒刺硬生生扎进白石的脑海。「即使本来值班的那个会是你,遭受磨难的人本来应该是你,绯山美帆子却一心为你考虑……可是,这样换来了宝贵健康的白石医生,不仅不知道珍惜,竟然还任性地向医院请假、抛弃医生的工作,不顾其他人的担忧,一意孤行地要陷自己于危险之中——这样的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白石惠!」

「够了!」白石惠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双手。「住口。木元,你才认识我几天?你认识的白石惠又有多少是真正的我呢?」

「……」

「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的心情,你根本就不明白!」

「……是呢。」木元的声音忽然变了。「好。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但是不要跟着我!」

白石看见木元背过身去按开了弹簧锁。

「你不是说过,无论我受多重的伤,你都能救活的吗?」她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可是你现在只是自身难保的休假医生而已。」

木元离开了。白石惠却没有跟上去。

不是因为听话,而是发觉自己丧失了前行的力气。

她一点点地后退,直到脊背靠上冰凉的墙壁。

失去支撑站立的力气,滑坐下去。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

绯山美帆子,我恨你……

『虽然对不起黑田医生,可现在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还好断手的不是你。
虽然很过分,但这是我的心声。』

绯山美帆子,我恨你……

『太好了!幸好不是白石碰上这种倒霉事。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绯山美帆子,我恨你……

『惠,直升机上,有炸弹。
好好待在医院里面,不要回去停机坪……
不要等我……』

你知道你有多么令人担心吗。

从列车坠下满身鲜血地被送进急救室的是你,
出医疗事故留下不良记录甚至从此害怕病人的是你,
被流弹击中被歹徒挟持甚至差点被怀疑是犯人同伙的也是你。

可是,一直最让人担心的你…
却默默担心着笨蛋白石惠!

绯山美帆子,我恨你……

把我关在门外,也是不想让我卷入危险吧?

总是埋怨我走得太快的你,却在我想要靠近的时候,主动把我推开了呢。

真不公平。

为什么面对危难只有你一个人呢?

为什么我们不能并肩站在一起呢?

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我不会……

如果你不准我追上你的话…

就快点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

……

白石好像回到了两年前的自己,内心充满着怀疑,周围的一切也突然变得不确定。如果伸手就能抓住一件确信的东西,当下的她却连伸手的勇气也丧失了。

她的世界开始摇摇欲坠。

不,

真实的世界也开始剧烈摇晃!

地震?!

瞳孔重新聚焦,白石惠猛然站起来,又因为地面晃动得厉害而本能地蹲下去,双手抱头缩瑟在洗手间的墙角。

……

我们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们无法控制。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预知。生命转瞬即逝,抑或起死回生,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掌握在我们手中……

可是……

可是……

……



深夜的急救中心,藤川一男结束了一天里最后一次巡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刚才东京都附近发生了小幅地震,身处医院里倒是没有太大感觉。

嘟嘟——

他挑起眉端,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立刻接起电话。

「翔北急救中心。」

『你好,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樱木泉,请麻烦通知医疗直升机做好黎明起飞的准备!』

「什么?」

『稍后我再慢慢向你解释。总之,西多摩市郊发生了大爆炸,因为通讯中断,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请务必做好准备,保守估计有超过一百人受伤!』

「为什么用直升机?急救车不是更快吗?」

对方长叹一口气。『地震引发了山体滑坡阻断了公路,那里现在就像一座孤岛……对了,好像贵医院的白石医生也在那里……』

「你说什么?!」

『还有……』樱木犹豫着。『绯山美帆子很可能也在那里。』

确认会继续保持联络之后,藤川强作镇定地挂上电话,大脑则一片空白。

……



好像经过了几分钟、几十分钟,还是更久一些,晃动终于停止了。白石睁开双眼,看见地板上都是碎石灰、水泥板和玻璃的碎片,断裂的水管潺潺流出水流。她赶紧逃出洗手间。

空旷的草坪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回头去看面目全非的别墅主馆——难道人都在里面?

伸手一搜口袋,手机还在,却收不到任何信号。

没有多想,白石惠找到一个展厅入口,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闯进视野的是炼狱一样的景象。昏暗无光的残垣里,不断传出伤者的求救声。

不是第一次身处灾难的场景里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熟悉的蓝色制服并没穿在身上,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满身尘土和其他受难者没有两样。

这几年来的回忆忽然一幕幕涌上白石的心头。第一次坐上直升机,第一次在病人面前退缩;从胆小不自信的自己,到独当一面果断决策的自己;从过去随父母心意做一个令人称赞的医科优等生,到发自内心的想要成为成熟的急救医生,成为令所有关心她的人都为她骄傲的医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心脏微微地痛着的同时,也在强而有力地跳动着。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都在流动着近乎沸腾的血液,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医生的血液。

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自己是一位被人需要的医生。
从来没有将面前的路看得如此清楚。

一瞬间,倔强的坚强又回到了白石惠的身上。

她坚定地向前迈出一大步,俯下身对一个面孔模糊的陌生人,说出那句烂熟于心的开场白:

「我是翔北急救中心的白石,没事吧,听得到我说话吗?」

=============本回完(伪)=============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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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se..

中止只是暂时的。

我的出现,不过是你们之间漫长暂停的一首插播。

——木元 真実


【2000年9月27日】

『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幕帘外面传来讨厌的喧闹声。演算被粗暴地打断了,我扔掉手中的笔,心烦意乱。索性躺倒在床上,将飘散医用消毒液气味的被子拉过头顶,算是与世隔绝。

已经住院一个月了。前几天,和音气冲冲地抓着数学奥林匹克预选参赛证质问我,为什么瞒着她不去比赛——

废话!因为我要查案……

我们狠狠地大吵一架,用我们所能想到的最恶毒最肮脏的字眼咒骂对方,直到口干舌燥、满头大汗,依旧不甘心地用好像要冒出火的眼睛瞪着对方。

接下来的几天,和音没有来。所以,除了医生和护士例行巡房,没人来看我。

这样也好,我可以专心活在科学的世界里,不被人打扰。

可是,昨天邻床住进来一个新病人,探病的人一批接一批,即使一直拉着幕帘,还是觉得吵——有必要炫耀你很受欢迎么。

『嘘……你们不要太大声,会吵到其他人的。』

可恶,蒙着头,我还是能听见她们说话。

『有什么关系,美帆子,今天是你生日诶!』

『嘘……隔壁是个很爱安静的孩子,为病人着想一下吧。』

『真是的,你才入学多久呢,就把自己当正式医生了!』

『哈哈……』

医学院的学生啊……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随即陷入昏昏沉沉的浅眠。

等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夜幕降临,探病时间已经结束了。拉开幕帘,隔壁病床上的被子掀开,枕头上没有睡过的凹陷痕迹——真是个闲不住的人。

无意扫过床尾的名牌,看到了她的名字——现在却是记不清了。

独自一人抱着小黄、拖着懒散的步子去了医院的餐厅。明明一整天没吃东西,看到陈列的菜色却只有反胃的感觉——还是等明天吊瓶葡萄糖吧。今天就不吃了。

我虚弱地转过身,发现一个长相憨厚的陌生大叔拦住了返回病房的道路。

『请问你是木元真実吗?』他亮出警官证。『我是搜查一课的角田巡查。』

刑警,一概不搭理。我厌恶地想要绕开走。

他竟敢伸手拦住!

『你朋友的事,我很遗憾……』

又是很遗憾——大叔你就不会换句新一点的台词吗?

他半强迫式的要我坐在餐厅里和他聊了十分钟。他希望我能够帮他调查事件,在警视厅暂停搜查工作的情况下,他想要继续追查下去——为了涉谷的孩子们。

我对角田这种信念执着的人心怀畏惧。他们往往头脑很简单,却把事情做得很复杂。

过于执着的前进,必须付出代价的。我断然拒绝了他。

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略略失望。

『毕竟你还有很长远的未来。』他笑起来的皱纹很深。『有没有考虑过做警察呢?』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作回答。

『唉…现在你至少不要再装病了吧?』

装病?我歪着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笑了。

……

那一天,我走出医院,再也没有回去那里。

那一天,角田善尚告诉我,如果警方能在批捕之前做个声纹分析,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得到的教训总是各种各样的「如果」。



【2000年11月24日】

『生日快乐,木元。』

『谢谢,和音。』

『中学毕业以后,我们就要分开了呢。』

『嗯……想吃冰淇淋吗?』

『诶?……好啊!!』

两个傻瓜坐在河堤上,打着哆嗦大口大口咬冰淇淋。

我忘了戴眼镜,被临近十二月的肃杀寒风刺痛了眼睛,只想流泪。

从此以后,木元真実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2010年3月26日】

人类对一件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大概能保持七天左右。这是我最近得到的结论。

绯山美帆子和我长得很像——这个话题在对策室里维持了七天的热度。

我整理好这几天关于失踪人口调查的新证词,顺便收拾会议桌上的报纸。

一张久违的面孔让正要叠起报纸的手僵在半空——

报道事件后的翔北医院的文章中,嵌入了几张急救科的照片。其中有一个人,长发束在脑后,专注地看着病床上的病人,好像完全不知道镜头的存在。

我在照片附近找到了她的名字。

我记得很清楚,以便和我脑海中的另一个人撇清关系。

白石 惠……

……

第二分署的樱木泉又发邮件给我了。

不知道是谁上周送了一封匿名信到她那里,内容竟然是我在十年前寄到警局信件的完整复印件。十年前的旧案被特命搜查对策室从尘封的档案中翻找出来,暴露于空气里的纸张会和真相一起慢慢氧化吗?

我的回答依然是,拒绝配合搜查。

事到如今,找出真相又有何用呢?



【2010年4月8日】

四天没有正经睡过一觉了。凌晨之前匆匆洗了个澡换套衣服,我赶去接岩井大叔的班继续监视椎名。

这个时间的计程车不太容易等。我揪准一辆停在马路对面的空车,小跑过去,钻进后座。

『去成诚。』
『去岩本。』

有人和我同时开口。
我不快地扭头,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便转头听见司机在抱怨。

真麻烦……
我第二次去看左边的人——原来是白石惠——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来!

这个人和照片上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满身酒气,颓废糜烂——竟然喝成这副德行?
哼,什么神气的飞行医生?也不过如此嘛!

我暗暗嘲笑着她,却又莫名被她的眼神刺伤。

手腕被她抓得生疼。

不是把我当成绯山美帆子了吧?

掏出警察证让她死心…一瞬间失焦的双眸又一次刺痛我的神经。

可恶!!我狼狈地逃下车,没走出几步,突然发觉白石惠自作聪明地跟在我身后。

我走慢,她走慢。

我走快,她也走快。

就像小时候在路上偶遇的流浪狗,以为我是牠从前的主人,可怜兮兮地在我四周晃荡,怎么甩也甩不掉。

白石惠啊白石惠……
原来你的坚强只是照片里骗人的幻象么?

……

木元真実,你又惹祸了。

椎名不见了……

椎名不见了!!!

心思全部放在后面那条「流浪狗」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到监视对象不见了!!!

傻傻走进电梯还以为她会跟上来,谁知道她也跟着不见了。

白石惠,你懂不懂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啊!



【2010年4月9日】

昨天晚上仅仅是所有麻烦的开始。

是报应么?精疲力竭地跟在你身后一整天,你却连头也不回一次。

这副一本正经专注于病患的敬业医生模样,究竟是逞强,还是你的内心远远比我想象得强大——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以后……

白石惠和绯山美帆子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么?

直到中午跟着你来到停机坪,疑问便解开了。

如果不是你和她换班……

『呐,木元桑,你有想要保护的人么……』

我答出了你的名字。

我会保护你的。这是BOSS的命令。这是身为刑警的我,现在的职责。

双手刨出一个小小的坑,似乎什么都没有,又好像种下了什么。

……

戴上眼镜也好。其实我的眼镜很旧了。度数早就不准了。

戴上眼镜,你的脸看起来不会那么清楚。

……

樱花的季节怎么还没有过去呢?

好讨厌这个季节。总觉得即将发生不好的事情。

……

帮你修理电脑的时候,看到了屏保,合照里的两个人幸福地笑着。

『小実,我们认识十年了吧?我在想,再过十年,小実会是什么样子呢?』

EMA,十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好想好想知道。

再过十年……

好似眨眼间,十年就过去了。

听见浴室门开的声音,我猛然回过神,抱起小黄缩进沙发里,装作睡着。

眼镜被你体贴地摘掉——莫非你的内心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渐渐地,我真的睡着了。



【2010年4月10日】

你的世界里,似乎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

不对。翔北急救中心里,本来就不应该有我的存在。

我和名叫冴岛遥的护士聊了很久,才知道原来绯山美帆子和你之间的羁绊那么深。

难怪你会那么难过了。

最后的留言,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我摩挲着手里变形的眼镜——早该换一副了,换一副看得更清楚的。

……



【2010年4月11日】

十二点已过,又是新的一天。

橘启辅塞给我一把药片,笑着调侃我:
『刚才,我还以为看到的是绯山医生呢?嘿嘿…』

可惜,我听得出他话语里淡淡的惋惜和无奈。

差一点,我就要不小心告诉他——刚才,我把自己也吓到了。

但我终究只是淡淡开口说自己来照顾白石就好。

作出承诺,就要负责。我不得不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脸,赶走困意。

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绯山美帆子也曾经在这里看过相似的脸吗?

镜子里的我露出嘲笑的表情,嘲笑我的胡乱联想。

人与人之间也存在着待证定理吗?

如果是,我想要证明两条:

第一。白石惠喜欢绯山美帆子。永远不变。

第二。木元真実喜欢上了白石惠。白石惠永远不会知道。

……

白石惠,我真的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和自作主张!

为什么到最后被人保护的那一个是我?

『我只是一心想着,千万不要是木元有危险才好。』

开门的那一刻,听见你这样对玲子小姐说。我一阵恍惚,迟疑了几秒才想起要进去。

奋力地对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向你发脾气,心里却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像个称职的刑警解决事件——无论是职业医生,还是临时客串的侦探工作,你都递交上近乎满分的答卷。

可恶……

我又倒霉了一次,狠狠地摔倒了一次。

今天过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也不想再面对莫名在乎着你的自己了。

医生和刑警的交集,到此为止。



【2010年4月16日】

如果你没有那么喜欢她,我应该不会那么喜欢你。

我竟然与绯山美帆子擦肩而过!我竟然没有拉住她!

这一次的错过,我要付出多少才能等来下一次机会?

为什么绯山会在樱田门站出现呢?她身边站着的是谁?

我呼喊着她的名字,奢望可以传达到,你辛苦等待她的心情。

得不到任何回应……

……

樱木泉真是个执着的人。可是她的执着和角田善尚不同。
她是除了BOSS以外,第二个让我感受到肩负着强烈正义感的刑警。
她还是除了和音以外,第二个我见过的非常喜欢吃香蕉的女人。

我们会再次见面的原因,是角田善尚。她已经查到装有复印件的匿名信正是这位退休刑警寄去的。她还查到角田先生之所以一直没能升职,是因为他长期扮演着涉谷区孩子们的保护伞——从以前还在生活安全课专职于未成年犯罪的时候,他就与眼里只有受害者和嫌疑犯的一般刑警不同了——角田善尚是真正关心着孩子们的人。

那又怎样,关我什么事?

我急着调查绯山美帆子的行踪,匆匆和樱木话别。



【2010年4月24日】

唯一的一次拥抱,大概就是我们两人之间最近的距离。

你从和音那里得知了我的过去——还好她没告诉你,你们长得很像——所以你来劝慰我么。

或许你也发现了吧。我们在某些地方很相似,才能够很快了解彼此的想法。

所以,我不敢和你说太多话。以免被你发现,在你身边的我常常在想什么。

我问了你两次时间。

第一次是想确定新的一天又到了。

第二次是因为你又提到了她的名字。我想算算每隔多久,你就会想念她一次。

然后我故意捧起杯面,任凭蒸气模糊了镜片,不让你看到我的眼睛。


『木元真実,对白石惠来说,是非常特别的朋友。』


临别的时刻,你说出真诚的话。而我淡淡一笑。不想承认,也不去否认。

朋友…么。

我的手一路紧紧握着口袋里的警徽,凸凹不平的金属表面硌得手指生疼。

木元真実不会永远都长不大。

我会用我的方式,笨拙地学习着,去做一个更加成熟的人。

即使我是我,你是你,也无关我想为你所做的事。

仔细回想过所有的事情,结束了爆炸现场的搜查,时近中午,我决定抽空去找樱木泉,去告诉她,最近的事件似乎存在着鲜为人知的联系。



【2010年4月29日】

白石惠,每次碰上你,我就变得很倒霉。

是不是因为——为了遇见你,我已花光了一生的运气。

二十五岁的年纪,哭笑不得地患上成人水痘——什么?你竟敢说是儿童水痘!!

呐,又要被你照顾了么?还要住进我家里来?

我找不到力气赶你走了。

暂且给自己一个理由吧,两个人可以好好相处的理由、简单相处的理由。

这几天就乖乖听你的话,当作是给自己放一个假。

……

有一句话堵在我的喉咙里,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那天我见到了绯山美帆子。

嗯,还有,身上痒痒的。



【2010年5月3日】

哼,没想到连我木元真実也会有失眠的一天?

我知道,为了照顾半夜高烧的我,前几天你都没有睡好。

难道又是报应么?现在我的体温降下去了,轮到我睡不着了。

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赤足站在榻榻米上很凉很舒服——如果被你知道了一定会唠叨我的。

确认你还在安睡中,我打开电脑,彻夜查看事件资料和调查的最新进展。然后收到了一封樱木的邮件:地铁站的录像里发现了角田善尚!?

他怎么会参与到挟持绯山的事件里来?

因为生病,我的脑子比平常转得慢,理清一条通顺的逻辑要花上比平常多几倍的时间。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我简要回复了邮件,重新躺倒在床上,等待你把我叫醒。

……

白石,你的温柔同时也是伤人的利器。

虽然双手被铐住了,你的手指却伸入我的手心。上一次像这样被温暖地握住手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

眼眶一热,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挡住脸,又不甘愿就此放掉你的手。

我从来没有如此窝囊,如此难过。

对自己说过不可以再做出幼稚的举动,不可以长不大,不可以逃避的,所以……

最后一次吧。

这是最后一次任性的小木元。

我下定决心闭着眼睛倒下去,肆意蹭着地面打滚。

『好痒啊好痒啊好痒啊~~~』

我听到你宠溺的说:『喂喂,小孩子的招数对我不管用哦。』

……

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哭。真的。

我只能承诺,我会保证绯山美帆子平安回来。

所以,拜托你不要探究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喜欢见到意志坚定的白石医生——这样的你才最帅气。



【2010年5月7日】

五分钟前,我还对片桐说这里是医院,千万不要开枪吓到其他人。

结果一看到你陷入危险中,我就拔枪了。真讽刺,被片桐看笑话了。

只要是和白石惠有关,我就会失去理性。

木元真実果然不能对人类感兴趣呢。

完蛋了。

……

仅仅一门之隔,你错过了绯山美帆子。我却阻止你去追。

因为我明白,现在的绯山在他们手上才是最安全的。只是我不能告诉你。

一系列的事件没有我想象的复杂,真相迫近眼前了。我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能做的都做了。只剩等到适当的时候,确认最后的事实。

于是我用冷漠的言语企图把你挡在事件之外。

一切由我来负责,你无需知晓。



【2010年5月16日】

不需要咖啡,我也可以睡不着了。

只要想着你或者绯山,我就可以睡不着了。



【2010年5月17日】

『木元,你才认识我几天?你认识的白石惠又有多少是真正的我呢?』

……是啊,我才认识你几天?我们才认识几天?我怎么会了解你呢?人与人之间,真的能够心意相通吗?想要守护你的心意,为什么就传达不到你的心里呢?

忽然觉得很不甘心,于是我作出了下一秒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愤然离开。

算了,既然不管你的话都说出口了,就不要回头。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二楼找到丹波博久,暂且不急着和他摊牌。

我知道,他现在比白石惠更想找到绯山美帆子并且赶紧杀了她。

……

(残缺)

……



【2010年5月18日】

……

地震了?!还是爆炸?

我咬着牙站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

白石,你到底在哪里?不会死了吧?早知道我就该把你赶出去的!

心里盘旋着巨大的恐惧,我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白石医生,你没事吧?』

简直是天降福音的声音。我看见熹微晨光中你不住咳嗽的身影。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傻笑着。

——脱水吗?

我打量四周,打碎了自动贩卖机的玻璃。

支开了那两个大学生,试着心平静气地对你说话。

「还好这里有自动贩卖机。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我摘掉破碎的眼镜。「天亮以后就会有救援了吧……」

「……」

「唉,看来我们都比较幸运,没有受重伤……不过,有得忙了。」我转过头强迫自己正视着你,「对不起,这里交给你,拜托了……我还有身为刑警非做不可的事。」

我却看见你眼睛里有不安的情绪。

「你那算什么表情啊!我走了!」

转身之际,左手却被你从后面紧紧捉住,一步也没办法前进。

「那个、木元,你的右……右手上都是血……」

松了一口气,我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抬起右手。「拜托你这位医生看好了,这是我刚刚救人的时候不小心沾到别人的血。喏,你看,活动自如!」

「可是……」

我轻轻抽出左手。「快点去伤者那边吧。我只是去一下副楼,很快就回来。」

「木元——」

趁着你分神,我赶紧跑掉了。

呐,故事的结局,就由我来写完吧。



3.
=====================

冴岛遥协助蓝泽为一个展厅的伤员分好类,马不停蹄地走进隔壁的另一间展厅。

「白石?」她惊讶地叫出声。「我听蓝泽说,你另有急事吗?」

正在诊治伤员的白石惠苦苦一笑。「因为我看到这里人手不够……」

冴岛冲她笑了,忽而想到了什么,从急救背包里抽出一件东西扔给她。

白石稳稳接住——是亲切的蓝色制服。

「穿上这个比较好认。」

「谢谢。」白石重重地点头。「那个…我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受伤。」

「啊,我也去。」冴岛紧跟着她走到看似本来是走廊隔间的偏僻位置。

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被坍塌的砖块击碎了胸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先生……」

「不要救他!」

白石正要跨过杂物堆积的地面,侧面的阴影里忽然闪现一个人,举枪制止她。

「角……田……」地上的人瞪着他,弱弱喊出名字。

安装着消音器的枪口从白石的身上移到地板上的人。

「清源,你还是慢慢等待死神吧。」

「不行!我必须救他!」白石大声对角田说。

枪口又一次转移到她面前。

一旁的冴岛双脚有如千斤之重,张开口却没能说话。

角田眯起双眼,认真地看了看白石身上的制服T恤,又回望进她坚定的眼眸,嘴角微微扬起:
「一模一样呢……这眼神,和那时的绯山医生一样……」

========字数爆表的第七回 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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