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梦见的一些小段子。其中只有两条是先秦相关的。因为很短就放到了一起。
格式:序号. 【相关人物】《标题》(字数)
1. 【屈原&楚怀王】《夫何长》(899)
2. 【苏轼&王安石】《Death of Hippasus》(679)
3. 【钟会】《无题》(826)
4. 【楚共王&荀罃】《殊》(108)
5. 【郭嘉&曹操】《220&284》(480)
《夫何长》
不记得第多少次,他又梦见了他的左徒。
只是这次,那位左徒没有再用痛切至锥心泣血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站在门外,望着屋内案前一抹稚嫩清秀的影子,不禁恍然。看到尚未及冠的屈子,已经是多少年前了?而如今,自己怕是死也不可能再见他一面了吧?
他走了进去,环佩玲琅,正执笔书写的少年闻声转过头来,不急不慢地搁下毫管,起身上前见礼。他看着少年恭谨的神色,心里慨然,怎么长大后就完全变了样子,动不动就呛人呢。
少年自然不知他心中慨叹,言行举止仍是一派温和,教他挑不出刺。他拿过少年所书竹简,内容竟是《檮杌》,誊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心下一动,问道,“屈氏始于何人?”
“武王子瑕为莫敖,封于屈,以邑为氏。”少年即答,他闻之一笑,将竹简还与少年,“我却听说,周成王时有屈紃,仕楚君绎,是为屈氏之祖。”
少年抬眼看他,漆黑的瞳里目光专注,像能看透人心。他感觉背上一阵寒意,腹诽道原来小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谁知道呢。那都是距离现在很遥远的事了,不仅是屈氏,不明不白的氏族谱系,一抓一大把。至少我的氏,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这很清楚明白。”少年细致地卷起竹简,露出袖口的指尖如白玉般温润。恍惚间他伸手握住那双小了自己很多的双手,掌心的触感是白玉绝没有的柔软,甚至因为少年尚未习射的关系,连一点粗糙的硬茧都摸不到。
少年有些诧异地睨他,因为矮了他半个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向斜上挑起,目光不闪不避,显得无畏又天真。他心里蓦地悸动,电打了似的松开手,有些讪讪地看着少年又低下头将竹卷扎好,与其他书堆在一处。
“……既然你觉得,那些事都已经杳不可考,你还信自己的祖宗是高阳后裔吗?”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很想问这样一个大不敬的问题。他无比想知道少年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
“我信不信,与我的祖先究竟是不是高阳后裔之间没什么关系。即使不是,我也可以相信他们就是呀。”少年认真地看着他回答,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冲他一笑,眉眼如新月般,笑得粲然而富有朝气。
“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是我的先祖。”少年正坐着,声音却隐约变得雀跃了起来,“我也想像他们一样,燃起那样一把火,一把照亮人间世的火。”
他闻言失笑,“哦?那你打算怎样用你的火照耀宇内?”
“还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我还得再多学些东西……不过早晚有一天,不用太久,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到这儿,少年垂下了眉眼若有所思,连声音也不自主地沉了下去,显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
“可是如果,我真的做不到……”他暗暗地说,仿佛在对谁诅誓,“那我就让自己化成火,哪怕连灵魂都烧成灰烬,也绝不放弃。”
《Death of Hippasus》
青年侧卧于案旁,单手支颐双目微闭,一派闲适模样。而正坐于几案对面的中年男子则提笔疾书,神色严肃端谨,眉间隐约可见蹙纹,不经意泄露出时光的痕迹。茶香随着水凉消散在了博山紫烟里,青年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注视着烟气飘荡萦绕,兀地开口打破了横于两人之间的沉寂,“丞相如今做的事很危险,我无法赞同。”
中年人闻言,面上表情与手下动作自若,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
“这种事情,本应如春风微雨化物,何必招骤雨狂风以致摧折?”
“确实,本不必如此。”中年人搁下了手中的笔,“然而,山溪纵使柔缓,撞上顽石亦会化作激流。不是我不愿春风化雨,而是朝中暗礁遍布,实难为之。”
青年人撑起身子坐直,锐利的眼光迎上中年人一双沉渊般的双目,“好的想法未必能带来好的结果,丞相三思。”
“这岂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中年人微微摇头,“朝堂之上,人人各怀所思,所思各有不同,这本无对错。可若人人依其所想,各行其是,只会导致朝令夕改,民生动荡。你的想法我无意指责,但你如果按照这种想法做事,那你就只能是我的敌人。”
青年嗤笑,“为官之人,都如丞相这般乐于树敌于侧?”
“你还未知晓官场上生存之理,我有敌人,但也有同道者。可你若执意继续这样做下去,朝堂之上将只有你的敌人存在。”中年人收起几案上的书卷,“而你迟早会因此,丢了性命的。”
“竟如此笃定?”青年笑着挑眉,一只手撑上几案,凑近中年人的脸,“那丞相可愿与我一赌——看我究竟是能活,还是会死?”
“你若活,自可从我处赢走筹码;可你若死,我又能得到什么?不赌。”
青年仍旧一脸悠然,抽过旁边一叠纸,取笔信手书下几个字,又递给中年人。后者看了一眼,“洞庭春色赋?”
“若我输了,自有人为丞相将文章奉上。毕竟我一幅字一席文,要比我一条命值钱得多。”
中年人闻言,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可若是丞相输了,我又能赢得什么?”
“你若赢了,”片刻,中年人才缓缓开口道,“就能从我这里得到你能得到的,又得的起的。”
《无题》
嵇康被处死后没多久司马昭就后悔了。他当着朝堂百官的面哭得泪如雨下,口中反复念着嵇康的名字,样子伤痛而悲戚。钟会看着司马昭那张挂着泪水,表情突兀而扭曲的脸面,没有像身旁陪着司马昭落泪的吏人一样神色悯然,只是绷着一副冷峻的形容,双目阴鸷。司马昭哭给谁看也不会是给他看的,而他也根本不在意司马昭的眼泪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满脑子都是嵇康死前的模样,那个总是清高不与俗接的人身上覆着破落的囚服,清俊的面容沉静如渊,无惊无惧,无怨无哀,只在奏完广陵散的那一瞬流露些许遗憾,仿佛比起自己的命,琴曲成了绝响才是更值得可惜的事情一般。钟会看着嵇康从容地跪下,任刽子手束缚他的双手,按下他的肩,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想要冲上去把嵇康拽下,拖着他走出层层围观的人群——死刑场已经俨然成了嵇康迎受万众敬仰的高台,这与他们最初决定杀死嵇康的目的根本背道而驰,只会显得他们更加可憎可笑。嵇康该蓬头垢面,悔不当初地去死,可他分明下于缧绁没有多久,就已经完全不见了最初的愤恨不甘。钟会觉得自己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嵇康,哪怕在嵇康对他视而不见,乃至出言暗讽时,他都没有感到如此深重的恨意,似要将他没顶,置他于万劫不复。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百官都散去了,司马昭的哭声也早已停止,他听见有谁的声音在他耳旁低语,轻软而温柔,如他所宠幸的姬妾的呢喃。他听见那声音委婉地劝着,“嵇中散已经死了,不管他死得是壮烈也好,卑猥也罢,一个死人又能妨了你什么事呢?只有活人才能最终得偿所愿,你又何必与一个已经再也不可能有所作为的死人过不去?”
听了这话,钟会心中的恨意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火,将他所剩无几的灵台清明瞬间燃尽。他冲那声音大吼:“你懂什么?!你以为嵇康死了,事情就完了吗?你以为他只是个故作清高的硬骨头文人是不是?告诉你,嵇康聪明得很,他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什么都明白!不然他怎么会把儿子托付给山巨源,而不是向子期甚至阮嗣宗?!他跟山巨源绝交闹得天下皆知,明公真心请他出山,他却令明公颜面扫地,而那帮不识好歹的所谓名士居然还敢为他求饶,说要和他一同入狱!如今他死了……他怎么能死得这么轻松,他合该受尽折磨,切身感受到他的所作所为给我带来多少痛苦!”
《殊》
年幼的国君看着站在阶下垂项拱手的旧俘,用仍青涩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子居楚地,既逾九载,然子之父犹欲以寡人之兄、楚臣之尸易子归晋。其爱甚乎!”对方恭谨答道,“蒙父不弃,蒙君之惠,方得归骨于晋。”国君闻言,目光却暗了下来,默然自伤,“然先君已弃不谷而去矣。”
《220&284》
烛光在军帐内描出两道影子,偶尔随摇曳的火焰跳动。其中一人身披厚重的被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正挥毫疾书;另一人则坐在边上,心不在焉剥着手里一枚柑子。帐外不时响过士卒巡逻的跫音,兵器擦碰的声响带着犹如实质的料峭寒意一并传入帐中,激起写字的人阵阵咳喘。
“休息吧。夜深露重,你还生着病。”
写字的人要了摇头,气若游丝笑道,“夜寒衾被不暖,实难入眠,不如醒着。”
对方闻言,转头看向那些墨迹未干的简牍,片刻亦笑道,“劳形莫贪一时。”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我岂是劳形之人。”
“此次定北疆,平三袁,大军尚未凯旋,你就想着南下,还说不是劳形。”一边说着,对方抽过竹简于灯下细读,随即叹道,“任天大的事,你也能这么轻描淡写,好像当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定荆一般。”
“谋事本就如此。循其理,俟其机,天自成之。”
“那这回伐乌桓,可算是老天与我作对了。”想起北征途中诸多凶险,对方话里夹杂三分无奈。
“此回确实算逆天行事。端看明公能否胜天而已。”将竹简取回,写字的人复蘸墨提笔,“好在结局未出我所料。”
“竟信我至此?”
“嘉自来相信明公。”
“那待定荆之时,你可得一道前去。事情应当就在眼前,刘景升只怕撑不久了。”
听到这话,写字的人手上一滞,然后缓缓搁下笔,轻笑抬眼看向对方,声音杳然如梦呓,“如嘉有幸,岂会不随明公南下。可江淮多湿,荆楚多疫,我就算有缘能去往荆州,只怕也无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