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内裕美
“写真”
——相片,
既可以记录细微的真实,也能够创造片面的误解;
正如人的感情,
既可能暴露真心,也可以蒙蔽自我。
2014年夏,纽约曼哈顿区某间地下艺术展厅,她手捧着半新的NIKON F6胶片相机,捕捉周遭众人言谈举止的瞬间。不经意间,她一点点后退到门口,险些撞到签到处的桌子。
“Be careful!Yumi!”
“Ah..sorry..”她就像任何一个不满19岁的少女表现出的那样,为她的粗心大意而慌张失措地鞠躬道歉。看见对方露出友善的笑容,她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尔后,两人相视而笑。
低下头摆弄相机,透过镜头,目光所及,恰好定格在签到本翻开的一页末尾。清秀的笔迹写着:
Sae Hirazawa
(平沢纱枝)
——最终,那个人还是用回了她本来的姓氏么……
“Yumi?What?”对方看出刚认识的日本女孩子脸上露出格外严肃的表情。
“Nothing.”她旋即笑了笑,说,“She was my high school teacher.”
不再多作解释,她半转过身,迎面正对着一副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他的名字的座右铭一起写在其上——北见纯一似笑非笑,黑色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
——老师……她真的来了。
∞∞ ∞∞ ∞∞
2011年春末,私立明稜学园高等学校的顶楼天台,少女望着东京午后的晴空发呆,单马尾的末梢和些许碎发随风扬起。
“石内同学?”背后传来不善运动的成年人带着喘气的声音。
“上村老师。”她大概是班级里唯一用姓氏称呼班主任的学生吧。她转过头,这么叫着。
“不去社团活动吗?”一副标准的关心学生的模范教师脸。
“不想去。”瞥了一眼跟书包一起放在墙边的相机包,少女满不在乎地扭过头。
“诶~”上村夏実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夸张声音,“我也不想去社团活动啊~~”
裕美单手托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继续看风景,装作对身旁故意卖萌的女老师视而不见。
“真是的,人家对篮球完全不懂,怎么指导篮球部嘛。‘去过美国就懂得怎么打篮球’的逻辑简直就跟‘看过月九就懂得怎样摆脱狗血人生’一样不讲道理!”夏実依然很投入地抱怨着,原本服帖柔顺的长发被可怜地揉成一团乱。“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嘛,说不定是编剧的恶趣味呢。”
“什么?!”
“没、没什么。”裕美吐吐舌头,迎风闭上双眼,不再接话。
“石内同学对所有人都称呼姓氏呢。”
“是啊。这样不是礼貌吗?”
“唔。”夏実从一侧看着学生稚嫩的脸庞,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有、有什么好笑的!?”
“啊,不是在笑你……”夏実赶紧解释道,“我是想起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子也总是以敬称称呼别人,即使对方已经是关系够亲密的恋人了,也要左一个君右一个前辈地叫得人真疏远。有时候,尊敬和礼貌反而更伤人啊。”
“有点道理。上村老师。”故意又强调了一次。
“你这孩子……”夏実手抚胸口做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说,“石内同学,我就不勉强你叫我的名字了,但是,社团活动能坚持参加吗?就当是给老师的一点点安慰。如果这次之后,你还是觉得没意思,就干脆退部吧。”
裕美定定看着她,没有表态。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要坚持。优柔寡断、害怕承担责任是最差劲的了。”
少女沉思了一分钟,拎着器材,点头跟着夏実下楼去。
摄影部正在体育馆内取材,身材高挑的新顾问老师平沢纱枝一见她俩就笑逐颜开。石内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算打招呼,便就地打开器材。
“谢谢,夏実ちゃん!”
“你欠我一次。”
“要请你吃饭吗?”纱枝狡黠地眨眨眼睛。
“不、用、了!”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又莫名其妙果着滚到一张床上去!
虽然上次的误会基本上解开了,夏実老师相信那天晚上两个人清清白白的身、坦坦荡荡的胸——啊不对,是坦坦荡荡的心——盖棉被没有纯聊天,也没有做其他事,但是第二天早上的刺激还是给她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那就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了呢。”纱枝遗憾地叹着气,一下子又眼前一亮,笑咪咪地对学生说:“那么,就拜托石内同学多拍一些夏実老师的照片吧?”
少女默默翻了个白眼,关我什么事!
石内裕美加入摄影部没有任何目的、任何动力、任何动机,只是家里恰好有一部放置很久不用的高档胶片相机,而且刚入学那会儿裕美喜欢的一个当红女优很喜欢摄影,于是她就有样学样在学校里乱拍,被眼尖的前任摄影部顾问老师看中了相机,连坑带骗地拖进了摄影部。
不久,前任顾问离职,喜欢的女优也换了一轮,裕美对拍照早就没了一点儿憧憬。更糟糕的是,那段时间她还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那天她硬着头皮拍了几张夏実的照片,回去摄影部给纱枝交差,顺便提交退部申请。
社团活动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纱枝坐在凳子上,裕美站在她面前。
“为什么一定要退出呢?”
她听说纱枝以前是做编辑跑采访的,想必对八卦肯定有天生的直觉,看来是瞒不了,便扭扭捏捏老实招了:“篮球部的小野上礼拜跟我告白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石内同学不喜欢他?”
“不想恋爱,太麻烦了。”她紧紧皱着眉头,非常苦恼。
“我想石内同学是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他吧?”
“反正做朋友就好了嘛!”
“那就好好的拒绝小野同学吧。”纱枝温柔地望进裕美的眼睛里。“如果是不考虑在一起的人,不趁早好好说清楚的话,会有一种辜负他人心意的罪恶感缠绕着你。”
裕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睁大眼睛,仔细听着,并且注意到纱枝的右手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真心喜欢你的人,会希望听到你最坦诚的回答。无论是答案是什么,都会感激对方认真考虑过了,并且十分重视自己的心意。”纱枝的思绪好像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那么,就算分开也能互相祝福。”
裕美听得如坠云雾,只好吐槽:“就快结婚的人了,说得好像你失恋了一样。”
不料这话说得纱枝笑了起来:“哈哈……对啊,的确是失恋了呢。”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第二天,裕美就诚恳地拒绝了小野,进出体育馆参加摄影部的取材也不再有别扭。
按照规定,摄影部活动时间内所有拍摄的照片都要统一备份在活动室的电脑里。碰巧某天,纱枝把她的看家齤宝贝带过来指导教学,总价超过千万日元的LEICA M4限量版相机和一堆镜头简直闪瞎了各种富二代穷二代高中生们的眼。
大家不约而同地产生了纱枝老师你真的是一穷二白的北海道小村姑出身确信不是隔壁某个白富美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姐吗的念头——哦,对,这是狗血的纯爱剧啊不是伦理剧。
“不过老师的第一部相机是数码单反啦。”纱枝不忘摊手补充道,“这部也只是二手货。”
“那也是土豪!暴发户!”
“喂喂喂——不要乱摸我的相机啊,那是我老婆啊……”
“小器!拍一张又不会怀孕!”
“什么?!万一怀了你要负责吗?!”
喂喂喂——这是哪里的台词啊?!恰好路过的篮球部顾问老师上村夏実透过门缝瞧了一眼,摇摇头,叹气游走:“这女人真是幼稚鬼。”
等那一天的喧闹嬉戏烟消云散,所有的相片进入最后的汇总备份程序,留下平沢纱枝一人完成。
活动室里的人很快都走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走的石内裕美戴着耳机,将凳子摆好。
纱枝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很着急地拍了拍裕美的肩膀。她摘下一边耳机。
“我有事要去学生家访。你能帮我将照片备份吗?”
她摆出OK的手势。不到两秒钟,纱枝就跑得没影了。
唉,这女人真靠不住!裕美兀自耸了耸肩,坐在电脑前,单手支着下巴,半睁着眼处理数据。一张张数据卡拔出又插入。
忽然间,和看到腻烦的校园场景不同,屏幕上的照片缩略图全部显示出从来没见过的场景。
这些是……
裕美慢慢捂住了惊讶张开的嘴。向两旁看了看,活动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门也紧闭着。
映入眼帘的所有照片只有两个主角,正是学校里分别就要结婚的两位女老师,平沢纱枝和上村夏実。其实如果两个人以前就认识、是好朋友,会有合照留存也并不奇怪。只不过,裕美怎么看照片里两个人的表情和眼神,都像是热恋中的人才会有的。
文件备注显示拍摄时间是在2005年。
难道是她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要自戳双目吗?!
不,一定是平沢老师粗心弄错了!
她小心翼翼关掉窗口,拔出记忆卡,胆战心惊地放回纱枝旧相机皮套一侧的口袋里,并且在那里发现另一张外表更新的记忆卡。
关于那天的意外,她对任何人都只字未提。另外,因为那一次她惊人地将部里所有相片分门别类,按照年代整理得一清二楚,今后这项工作就全权交给了她。
∞∞ ∞∞ ∞∞
裕美很早就听说纱枝的未婚夫北见纯一是个职业摄影师。但是,她没想到是个恶心帅的摄影师。
刚从伊拉克战场回来的男人还没倒过时差,一路打着呵欠走进摄影部活动室,胡子刮过,但是头发有一搓还翘着,很明显是没睡醒的痕迹。
看着北见自作聪明的眯眼睛、不正经的笑容和动不动就对未婚妻散发的“王子光芒”,简直就像最近那个毁掉裕美心目中少女漫第一位作品的电影版《天堂之吻》乔治君的某人气俳优,恶心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可是为什么那些女高中生们就冲着这种恶心帅的男人眼冒桃花呢?!难道平沢纱枝本质上也是喜欢恶心帅男人的花痴女吗?!欧漏!平沢老师我真是看错你了!!
提早从社团活动室溜出来,裕美没有听到北见所做的关于NGO联展的介绍。午饭时间,她刻意坐在远离喧闹的角落,一个人吃着拉面。
隔壁桌二年级的前辈们兴奋地讨论着现在学校里的两对准新人。裕美只想恨不得关掉听觉。
好容易吃完拉面,裕美站起来准备逃走,却被比她晚来却同时吃完饭的夏実和柏木老师挡住去路。
她被夏実阴沉低落的气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让开,结果看见夏実的左手。
没有戒指。
刹那间,之前看到的那些照片一股脑在她的意识里循环放映。
她感到一阵反胃——应许是北见的恶心帅,周围兴奋嘈杂的声音,抑或是餐厅诡异的拉面酱料。
庆幸的是,她不是狗血纯爱电影或者战栗雷人月九剧的女猪脚,不会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娃或流了个产。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上课、考试、作业、社团活动周而复始,很快就到了摄影部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摄影展。
从数千张照片中选定主题本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今年的主题是:夏実老师。
因为就在前几天夏実突发恶疾住院,将这次摄影展送给她一方面是寄托她手术顺利、早日康复的祝福,更重要的是作为新婚礼物送给这位最受欢迎的人气老师。
平沢纱枝全程监督了摄影展的所有工作。就连裕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专注工作的时候“漂亮温柔得惊为天人”、“帅气逼人得令人发指”!!!
纱枝就像在做一件非常令人幸福的事情,对每张提名入选影展的相片进行审定,还主动提出标题要用英文而非日文,包括版式设计、字体大小等等事无巨细。
最令裕美意料不到的是,她亲眼看见纱枝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巨大的背景板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贴好“Miss Natsumi”一行字,又慎之又慎地在角落写下顾问老师的签名。
选好照片去冲印的前一晚,裕美独自看着电脑里的学生作品,恍然猜到纱枝那么开心地在做这件事的原因——
满眼都是上村夏実,没有其他人。
裕美忽然想起恶心帅先生说过的话来,她唯一记住的、他的话:
『拍过最喜欢的主题?嗯……当然是最心爱的人啦!技术再差劲也喜欢得不得了!』
∞∞ ∞∞ ∞∞
摄影展真正布展时,平沢纱枝去了北海道。裕美听说,她是为了去追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学生。
她站在走廊的最外围,听见人群簇拥着的上村夏実一一向身边的学生们道谢。
你最该感谢的人不在这里。她撇撇嘴,心想。目光随着夏実返回的路线移动……
——『知道为什么要用英文吗?』
一分钟前没去在意的一句话忽又回到裕美耳边。她再去确认影展的标题。
Miss……
原来如此。原来她只是个自作聪明的旁观者。
她发现的,她们都懂;她不知道的,她们彼此了解却深埋心底,玩着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与欲盖弥彰的文字游戏。
可是她很清楚,这游戏关乎两段人生的至关抉择,就不再富有趣味。她想到柏木老师,想到真心祝福的同学们,还想起那个恶心帅的摄影师——他很恶心地说过他有一颗剔透易碎的少年心。他看纱枝的眼神充满了宠溺和欣赏。他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而纱枝却毫不掩饰她的若即若离——没有女人会嫌弃甜言蜜语,除非它们所出非人。
所出非人。
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每个人的幸福却牵系在另一人手上。
裕美在第二次见到北见的时候,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可怖之处。
学园内笼罩着一股忧愁的气氛。夏実遭遇意外,入院急救,手术大大小小做了几场,还没听说度过危险。柏木修二、平沢纱枝都是全程伴守,请假误工。有人说,平沢老师和上村老师的感情真好。裕美却明白得很,说不定事情发展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她捧着一杯红茶,悠然穿过走廊;没有班主任和顾问老师多管闲事,独自翘课来活动室的人生才是丰富多彩的。
啊咧,有人?
她定定立在门口,看见室内那个身长超过1米8的男人转过颓废、憔悴的脸。
恶心和帅气都没了,她一时没认出来他是谁。
“Hi!是石…内同学吧?”真厉害,他竟然记得。
“平沢老师在医院,这几天都不在学校。”裕美啜了一口红茶,走到电脑前坐下,身子保持着向外的姿式,扬着下巴,望着北见纯一。
男人的视线停留在墙角,摄影展的展板全收纳在那里,不知是谁忘了盖上防尘布,最外面展板上夏実的相片一览无余。
“你们女孩子之中是不是流传着一种说法……”北见突然开口,嗓子像抽了几天几夜的烟似的,低哑着说,“说是结婚不要跟最爱的那个人在一起,而选择第二喜欢的人?”
“听过。”她简单地答道。
“真的吗?”
“北见老师觉得呢?”学园里的同学都这么叫他。
“女人就是这么不自信的生物吗?”他低声笑了起来,“如果还能看到第二名的话,说明那个第一也不是真正的第一吧。”
她埋头用杯口堵住嘴巴,什么也没说。忽然,发顶被一只大手覆盖住,轻轻揉了两下。
“继续拍照唷。纱枝经常跟我说,裕美的相片是才华横溢的作品。”
讨厌,不要乱摸别人的头!
少女抬起头,怒目而视。只见那个又瘦又高的背影摆了摆手,消失在门外。
那是她最后一次亲眼见到,生前的北见纯一。
∞∞ ∞∞ ∞∞
高中三年,石内裕美坚持留在摄影部,并成为社团的部长。
当同学们都在准备考大学或是找工作,她已经联系好了美国的一家摄影工作室,毕业后就去做助理——通过远房表亲、做外贸的山下有悟叔叔介绍的。
这一年,大家已经习惯了变故——上村夏実失去了记忆,婚约也取消了;平沢纱枝在国外注册结婚,变成了北见纱枝。
“纱枝老师,这个月的社团活动报告,请签字。”裕美走进英语组的办公室,夏実正在努力批改作业。纱枝微微一笑,接过报告书翻看起来。
裕美却看着夏実的方向。看来上村老师已经忘记了——石内同学对所有人都称呼姓氏呢。
纱枝签好名字,把报告递还。
“谢谢,纱枝老师。”伸手的时候,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烁。
其他人口中的“北见老师”,她真的叫不出口。她总觉得那个姓氏和平沢纱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
“啊,这里又错了!”夏実抱着脑袋向纱枝求救。
“我看看……”
关上门的瞬间,她看见纱枝急切地走过去,一边安慰夏実一边倾身向前。
……
三年级最后的学园祭,摄影部忙于拍摄,裕美身为部长基本上没怎么玩。后来发表照片,她听说纱枝老师和夏実老师分别过来问过,有没有人拍到两人一起投篮的相片。结果都是悻悻而归。类似这种“你以为我拍了,而我以为你照了,最后大家都没照下来”的情况并不少见,便也不再提起。
毕业前半个月,纱枝办齤理了离职手续。那天,裕美生病高烧没去学校,躺在床上全力思考一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美国那边工作室还在某个NGO服务的熟人说,北见纯一依然单身,没有结婚。
很快,到了高中毕业那天。结业证书和书包一起被丢在墙角,裕美独自在天台走神。
“要照毕业照了哦,石内同学!”背后传来班主任的声音。“一起下去吧。”
“上村老师!”
“嗯?”夏実转过身,微笑面对学生。
“我想说,其实……”其实纱枝老师还是姓平沢的。
“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呢?”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她将手里快要捏成灰的相片啪一下砸在夏実手心里,头也不回地跑下楼道。
夏実不知道,在拍下那张学园祭的相片之前,裕美举着相机犹豫了很久。
那是高中三年,她唯一拍下的那两个人的合照。
∞∞ ∞∞ ∞∞
2014年夏。裕美胸前挂着相机,走到留下签名的本人面前。
“你好!”她笑着用日语打招呼。
纱枝报以礼貌的一笑。
“我叫裕美。”
“你好。”
她保持着笑容,望着纱枝,反而叫纱枝觉得不自在。
“怎么了?”
“没什么,因为你的相片在那里……”她以眼神指示着中央展区的方向。待纱枝独自走过去,裕美则走到一张北见的自拍照前面。
——什么夸我的相片才华横溢,果然都是骗人的吧?纱枝老师根本不记得我。才两年而已,虽然来了美国,自己外表打扮变化也很大,可是纱枝刚才的表情根本就是见到陌生人嘛。一定是当年被你这个恶心帅发现了……
那天她翘课去活动室是为了确认前一天她把自己的作品档案隐藏好了。
除了每次规定的活动照片,她镜头里剩下的主题就只有——平沢纱枝,
纱枝走到中央展厅,很快就发现了属于她的那张作品。
穿越时空,在她第一次走在早大校园里,早稻田大学热闹的社团祭上,北见纯一拍下的第一张她的照片。
相框旁边的墙上是醒目的英文花体字:The only one I ever loved.
下面还有一段日文,是其他作品没有的。
『当我在战场上差点死掉的时候,我脑子里唯一所想就是你。哈哈,我终于说出来了!』
裕美看见纱枝缓缓抬起一只手,抚过那一行文字。她立刻举起相机对焦——按下快门的手指却停住了。一转念,放弃了那个瞬间,放下了相机。
她冲北见的遗照调皮一笑:“我还是不要拍这张了。免得你误会她爱过你。”
……
纪念展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的下午,展厅里人迹寥落。裕美关了相机,和签到处的朋友闲聊。
忽然没有预兆地,裕美转过身,似乎在躲避什么,低下头去。
朋友觉得奇怪,便更好奇地打量着刚刚进来的东方女人。看签名的罗马音,肯定也是日本人。
“May I have a look?”女人指着签到簿问。
“Sure, please.”手指真漂亮。她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翻到某一页,女人的动作停下来,突然乱掉频率的呼吸暴露了她的心迹。
道谢后,她放下签到簿,独自都进展厅。
“给我看看!”不顾语言的问题,裕美赶紧转身制止朋友合上签到本。
摊开的一页是刚才的女人翻到的那一页,“平沢纱枝”的名字赫然在目。
裕美又将它翻到最新的一页。最后一个名字是
Natsumi Uemura。
(上村夏実)
--躲在小黑屋很忧桑很焦虑的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