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白石惠，請多指教。」

 

標準的90度鞠躬後站直，講台上清秀高挑、氣質逼人的轉學生先是讓全班一陣安靜，然後在數秒之後傳出此起彼落的小聲鼓動。

 

堪稱乖巧的直黑長髮、燙得毫無皺褶的制服，完美整齊的領結下，連襯衫領口的第一個扣子都規規矩矩的繫著。

大概是個無聊的優等生吧。

 

緋山美帆子，16歲高中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撐著下巴瞥了兩眼台上遠看從容，其實細看就能發現正緊張的繃著嘴角、閃躲著眾人目光的轉學生，不感興趣的移開了注意力。她慵懶的瞇起眼睛，看了看窗外艷陽高照的天氣，開始因為下午的體育課而覺得有點煩躁。

 

 

「──那就請白石同學坐在緋山後面的空位，緋山同學要好好照顧人家喔。」

 

若不是馬上聽到班上男同學們發出的一片哀號，緋山幾乎讓反射性的抱怨「蛤啊？」脫口而出。相反的，她卻在意識過來後刻意坐直了身子，揚起頭挑釁似的巡視了半圈教室，還不忘給向她做鬼臉的男同學一個漂亮的微笑。

視線對上的時候，緋山打量性的目光在白石惠誠摯的雙眼中一滯，接著更被一抹羞怯友善的微笑迫著移向窗外的樹木。

暗暗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對方在身後靜靜坐下後，緋山還是轉了過去吐了一句自我介紹和問候，順便提醒第一節要上的是英文課。本來還想多問兩句拿到課表和課本沒，卻莫名因為一句聲如其人的「謝謝妳，緋山同學。」而語塞，所幸老師及時的開始上課宣布，讓兩人快速的結束了第一次的對談。

 

不意外的，下課的鈴聲一響，白石就被團團圍住。地利之便下，緋山什麼都不用做，很快的就透過興奮的同學們瞭解了轉學生的背景。

 

因父親工作的關係，從首都的明星學校轉來，興趣是看書，社團是回家社。

 

看著白石惠禮貌得體的應對各個問題，她仍可以想像藏在桌下緊握著的手可能正慌的微微發顫。看來是跟自己合不來的類型的這麼想著，緋山隨口應了幾句男同學們的調侃和抱怨，卻不小心接收到一個帶著求救訊息的眼神。

嫌麻煩的皺了皺眉，張開口沒幾句就讓話題從轉學生本身轉移到各科老師的介紹上，緋山沒有漏看白石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於是乾脆連引導她共同參與討論的努力都省了。

 

上課鈴響，人群散去，

緋山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因為背後傳來的一句弱弱的道謝而立馬回過身拋下一句「可不可以不要再說謝謝？」，只好有些懊惱的試圖解釋自己糟糕的態度，卻在簡短的沉默之後，因白石驚愕呆愣又結巴的道歉彎了嘴角。

 

 

「…是又幹嘛道歉啦？妳好奇怪喔白石惠。」

 

 

 

 

 

 

 

 

午後，

 

花了一些時間帶白石認識環境，緋山一路抱怨著炎熱的天氣和老舊的學校設施，兩人在上課鈴響之前才到達體育館邊的更衣室。

 

隨著若干鐵櫃闔上的聲音響起，甫進門聞到的體香劑和防曬油的氣味很快的被鐵鏽味完全掩蓋。當兩人各自拿出體育服的時候，整間更衣室就只剩下她們了。

有默契的互相背對，緋山熟練的迅速換好了衣服，抽出櫃中的衣架掛好制服後，嘴裡銜著髮圈、攏著腦後微捲的長髮，有意無意的用餘光瞥向連換個衣服都靜悄無聲的白石。

恰好在衣物落下之前，看到對方毫無贅肉的腰側和纖長的背窩線條，不知是讚賞還是忌妒的在心中嘖了兩聲，隨意在後腦上綁了個高馬尾，然後在拿出小鏡子整理瀏海的時候，又被吸走了注意力。

 

「長褲？妳沒拿到夏季的體育服嗎？」

 

似是因突然的問題而緊張，白石身體一僵之後緩緩轉身，雙手捏著運動長褲的兩側，視線飄移的嘴裡支吾了幾句，卻是過了好幾秒都沒生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因對方的扭扭捏捏而皺眉，緋山不耐煩的撇下了嘴角。

 

「沒有就沒有吧，我的太短了也沒辦法借妳穿。老師待會來囉嗦的話就正好可以問他為什麼妳沒拿到。」

「…一定要穿短褲嗎？」

「當然阿，學校規定的嘛，把長褲改成七分或九分褲什麼的還有可能，夏季不穿短褲也太明顯了。」

 

「噢。」

 

有些疑惑的再看了一眼白石，發現對方正從提袋裡抽出一條體育短褲後，緋山立時不解的問道「妳有帶？幹嘛不直接穿？」

 

低著頭，白石小聲回的一句「太短了」讓緋山簡直無法理解，這傢伙真的是都市的小孩嗎？還是說是哪來的貴族學校讓她從前上學穿的是長裙？憋著微抽的嘴角，指著制服短裙問說為什麼這個就可以，換來的卻是對方小露防備姿態的輕聲反駁「這又不一樣」、「我沒像妳們一樣都捲兩圈」。

 

嘴裡碎念著自己明明只捲了一圈，緋山不可置信地翻了一個白眼，心想自己大概不可能跟這古怪的優等生變成朋友的甩上鐵櫃，催促了幾聲動作快點後走向門邊，卻因為身後突然豁出去般的一語而停下動作。

 

「──因為腳太細，被取笑了。」

 

「蛤！？」

 

「...中學的時候，體育很差...又因為骨架寬，所以被取笑了。」

 

「......」

 

一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出來而忐忑的抿起嘴唇，另一個不知道自己應該要表現出一點同情還是直接恥笑這毫無邏輯可言的辛酸過往，沉默的幾秒鐘過後，響起的上課鈴才讓兩人回神。緋山默默的等白石換上了短褲，遞上口袋中備用的髮圈，一起快速的離開了更衣室。

 

 

「...是說，有什麼好炫耀的啊？」

 

「欸？」

要是左手沒被對方拉著，白石覺得自己可能根本就跟不上跑得飛快的步伐。

 

「腳太細什麼的，人家是嫉妒妳而已，」

 

瞥了一眼就發現，雖然白了一點而顯得稍嫌不健康，但明明就很漂亮。有這長度，若是再多點陽光的滋潤，大概就可以輕鬆比過隔壁校那個囂張的太妹了吧？

 

「骨架寬代表妳長的高嘛，話說回來，妳再長下去到底是想讓男生們情何以堪啊？」

 

 

看著對方斜前方的側臉，聽著乍聽之下直接又刻薄，卻其實藏著迴護的言詞，白石悄悄的笑了。

 

就像在前往更衣室的途中，害怕無言的尷尬而滔滔不絕的「操場的跑道很破爛，學校已經花很多錢修了，大概是廠商偷工減料吧」、「女生的更衣室又黑又小，鐵櫃還會夾人手和勾破衣服，但還算乾淨就將就一下吧」一樣，白石有些明白，自己為何會把隱藏許久的心事告訴這個剛見面還沒滿五小時的新同學了。